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恒感觉两人之间好像横了一堵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墙,他在这头,谢蝉在另一头。她会和他说话,对他笑,可是李恒知道,她不是从前的谢蝉了。
她来找他了。
李恒情不自禁地站起身。
长吉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恒剑眉一拧,又坐下了,道:“请皇后进殿。”
谢蝉入殿,朝李恒行礼。
“皇后不必拘礼,坐吧。”李恒低头批改奏章,“皇后来找朕,有什么事?”
谢蝉坐下,“皇上,我听蕴娘说,你有意为她赐婚,选中的驸马人选是谢侍郎。”
李恒没有抬头,嗯一声。
谢蝉道:“皇上,蕴娘已经问过谢侍郎,此事只怕不成。”
李恒一笑,“这有何难?朕一道赐婚旨意颁布下去,侍郎自会领旨。”
谢蝉蹙眉,“皇上,这事还是慢慢来吧。若旨意颁布下去,谢侍郎还是拒婚,传出去,蕴娘脸面上不好看,也有损皇上和谢侍郎的君臣之谊。”
李恒抬起头,看着谢蝉:“那皇后觉得该怎么办?”
谢蝉认真地道:“臣妾知道皇上真心疼爱蕴娘,正因为如此,她的婚姻之事更要慎重,若他们不能情投意合,强令他们成婚,以后公主未必顺心如意……”
话说出口,殿内安静下来。
谢蝉突然意识到,她说的不就是李恒和自己吗?
先帝的一道赐婚旨意,让她夹在了李恒和姚玉娘之间。
李恒性情阴晴不定,她不想惹他动怒,停下来,自嘲地一笑。
李恒还等着她说下去,看她忽然停下不说了,眉头皱起。
“娘娘!”
小太监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公主说要削了头发!”
谢蝉一惊,来不及说什么,起身朝李恒匆匆致意,出去了。
谢蝉及时赶到,李蕴绞头发的事情没有传扬开。
闹成这样,李恒不得不亲自过问,他召见谢嘉琅,给他两个选择:当驸马,去地方任知县。
谢嘉琅想也不想,选了任知县。
李恒只是试探他的决心,不是真的要因为这种事情贬谪大臣,见他意志坚定,只得罢了。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人多口杂,还是有消息灵通的人听到一些传闻。
好事者私底下找谢嘉琅求证,他没有理会。
众人心想:十公主青春貌美,又是崔贵妃养大的,有公主府和封邑,娶了她,等于一步登天,若有这样的好事,一贫如洗的谢嘉琅怎么可能拒绝?传闻一定是假的!
不管别人说什么,谢嘉琅一切如常,上朝,教小世子诗书,下朝,去书肆买书,回家,闭门看书。
月末,他休沐在家,坐在廊前席子上看一卷书,老仆打了一壶兰陵酒,他看着书,不知不觉喝了大半壶。
院中一丛翠竹,暗影森森,月色朦胧,庭院似沉浸在一池潋滟的霜华中。
谢嘉琅的意识也朦胧起来。
他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气。
郁金裙裾窸窸窣窣,拂过石砖地,一道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隐约的月华下,肌肤雪白,发鬓乌黑,杏眸如蓄着一汪春水,丰姿婀娜绰约。
她头梳高髻,身着一件齐胸的郁金长襦裙,外罩一件半透的沉香色丝罗披衫,肩挽的白地披帛和裙角拖曳在地上。
月华笼在她身上,披衫下的肌肤线条柔和又清晰,透着一种娇嫩细腻的光泽,仿佛有一丝丝香气渗出。
她缓步走到栏杆边,胳膊撑在栏杆上,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半截莹白手臂。
一个男人朝她走过去。
女子回过头,看到男人,面露惊讶之色。男人走近,她下意识后退,背靠在栏杆上,薄薄的披衫从肩膀滑落,雪胸起伏,柔白圆润的肩头微微耸起,轻轻颤抖着。
男人站在她面前,抬手,握住她的胳膊,俯身。
他滚烫的唇落在那轻颤的雪白肩头上。
柔软,细滑,娇嫩,泛着粉色,熟透的樱桃,轻轻一吮,娇得能滴出来。
她很凉,头发上的光泽是凉的,香气是凉的,雪肩也是凉的。
男子很热,他禁锢着她,收紧双臂,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唇细细地吮下去。
掌心里的手臂剧烈发颤,她一点一点热起来,肌肤泛起一层细汗,晕红透出来,如牡丹盛放,清淡的甜香变得馥郁浓厚。
男子高大挺拔,她无力挣扎,盈满水润的杏眸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
一张眉眼浓烈严肃,冷峻无情的面孔。
女子拽住他的衣袖,唇中溢出一声低吟:“谢大人……”
凉风拂过。
伏案而睡的谢嘉琅猛地惊醒过来,一头的汗水。
庭阶寂寂,院角翠竹随风轻轻晃动,一地摇动的暗影。
月华隐去,梦中的香艳旖旎也消散无踪。
只剩他一人,独坐在案前,心口剧烈跳动,书卷跌落在席子上,几上酒壶酒杯倾覆,酒已经干了。
梦醒了。
然而他恍惚还能闻到皇后发丝间桂花的香气,能感觉到唇落在雪肩上的一瞬间,不禁浑身紧绷、毛孔竖起的触感。
一种无法自控,灭顶般的本能。
夜色沉沉,凉风阵阵。
谢嘉琅坐在廊前,等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身上的热也退下了。
幼时,他身患癔症,父母不喜,族人鄙夷。
他刻苦勤学,父亲母亲依然视他为耻辱,母亲和离改嫁,父亲纳妾生子。
他终于被县学录取,但考取州学时,因为患癔症被斥退,三次之后才获准入学。
磕磕绊绊长大,一个人走到今天,身患不治之症……又在这个冷清的春夜里,发现自己对一个最不可能接近的女子动了不可说的欲念。
她是皇后,是一国之母,他只是臣子。
不忠,不信,不义,不礼,大逆不道,有悖人伦。
谢嘉琅闭上眼睛。
他向来理智清醒,冷静克己,没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
萧仲平的案子还是他亲自审理的,是他一笔一划写下对萧仲平的判决。
谢嘉琅坐了很久。
夜色越来越沉。
细雨般的风声里,他睁开眼睛,拾起书卷,抬眸,望着夜色下清冷的幽竹,棱角分明的刚毅面庞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
他这一生,大概注定如此。
所求一切,皆不可得。
第二天,谢嘉琅和往常一样,在院中练一套拳,换上官袍,戴上腰牌,入宫。
出门之前,他吩咐老仆:“以后家中不必备酒了。”
从这一天起,不论是宫中宴会还是同僚朋友私下小聚,谢嘉琅滴酒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