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梁家三口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史贞娘。
史贞娘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小声说道
:&34;这不能怪我家呀,我爹说,大伯已经跟内侍打过招呼了,张副使那边也都说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指挥使顾大人却忽然横插一脚,张大人还因此挨了罚……&34;
&34;顾大人?哪个顾大人?&34;梁坤脸色一凛,忙问道。
&34;就是靖国公府的嫡幼子,南城兵马司指挥使顾大人。”史贞娘赶紧解释道, “我大伯说,那顾大人出身勋贵世家,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他们也搭不上话,我爹和大伯想了许多法子了,实在是……&34;
后面说什么,梁坤已经听不见了。
他想起那日自己挨了板子,后来隐隐约约听人提起过“靖国公府”和“顾大人”等零碎的话,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个如天神般尊贵冷漠又威严冷厉的男人,让他一想起来就浑身都疼。这个顾指挥使,为什么会突然插手一件普通的失窃案?梁坤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另一边,梁付氏正在给史贞娘出主意。
“那个什么指挥使大人,定是跟那些官差一样,收了武家的礼了!你回去跟你爹说,你们也去送礼,一定要把姓武的那家人都抓起来!&34;
史贞娘忍不住看了梁付氏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伯母,那可是靖国公府!您叫我们家送礼?只怕人家顾大人身上随随便便一个扇坠子,就够买下我们家酒楼的了!哪怕是把我家的醉仙楼送给顾大人,只怕顾大人都瞧不上眼!&34;
“啊?那什么国公府,竟然那么有钱!?”梁付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说道, “那武家比咱家还穷呢,能拿什么打动那位大人?对了,一定是那顾大人看那个贱丫头长得好看,嘴巴又甜,这才向着她说话!&34;
梁付氏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忍不住骂道: “那个浪蹄子,见了男人就笑,指不定就被多少人睡过了——&34;
&34;行了!你说够了没有!?”梁坤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怒道, “有那功夫说闲话,不如想想家里现在怎么办!&34;
梁付氏见梁坤脸红脖子粗的,显然真的火了,便极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史贞娘则已经习惯了梁坤一听见有人骂梅娘就暴跳如雷,坐在一旁垂着眼帘不说话。
梁鹏挠挠下巴,说道:
“要不咱们也去报官,贞娘,你不是说那个张副使向着咱们吗,叫你爹再送些礼物,让他多看顾看顾我们家。&34;
让史家送礼,叫人照顾梁家!?
史贞娘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声说道: &34;这倒不是不行,只是我听说,那张副使挨了打,最近在衙门里也说不上话,只怕送了也白送。”
她这么说,梁鹏就没办法了。
梁坤气得脸都白了,说道:“难不成我一个堂堂秀才,就这么白白被人欺负,还得忍气吞声?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有讲理的地方了!我去找学官告状,一定要让他们给咱们主持公道!&34;
梁鹏赶紧拦住他,说道: “坤儿你别急,这事儿要是闹到学官那里去,只怕对你名声有碍,咱们犯不上拿自家的前程跟这些贱民硬碰硬啊!&34;
说起前程,梁坤就犹豫了。
他们的学官宗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如果这事闹开了,很有可能会把以前的事情都翻出来。
他想起他要对付武家,就是怕梅娘把退亲的事说出去,万一宗大人查到这件事,那他这肯定落不到好。
四个人面对面坐着,一时间竟然都想不出办法来。许久,梁鹏才说道: “罢了,咱们先去醉仙楼吃顿饭,我跟亲家老爷再商量商量。”
这又凉又硬的饼子在他肚子里闹腾了半天,实在是堵得慌,不管明天什么样,他得先把肚子糊弄饱了再说。
史贞娘满心无奈,只得跟着他们出了门。
虽然戴着帷帽,可是史贞娘走在街上,依然能感受到各种鄙夷和愤怒的目光,如芒刺般扎得她浑身难受。
那些毫不掩饰的唾骂声,更是让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日梅娘把店里的晚饭安排好,就带着云儿去了宗府。
自打梅源记开张,梅娘就很少带云儿出来帮厨了,因为梅源记太忙,娟娘又不如云儿跟她的时间久,因此梅娘出去,云儿就要担起店里一半的做菜任务。
可是这次不同,如今娟娘的手艺越来越熟练,梅娘一直想找个机会让娟娘独自锻炼一下,今天去宗府又是有目的的,所以她特意带了云儿一起出门。
在路上,梅娘嘱咐云儿,让她到了宗府不要
多说话,一切都按照她的吩咐来做。云儿有些奇怪,以前她们去人家帮厨,梅娘从没有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对她放心得很。
不过她转念一想,梅娘这样说一定有她的道理,今天做菜这一家怕是不同寻常,便答应了下来。到了宗府,婆子引着她们去了厨房。
宗府虽是学官大人的住处,可是院子并不大,不过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厨房里连带打杂劈柴的也不过七八个人。
云儿见厨房里下人给准备的食材都很普通,厨房很小,一些盘碗物件虽然干净整齐,却一看就是用了许久的旧物,放眼看去还有些寒酸,就越发奇怪了。
这宗府看起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二姐为什么却如此重视呢?她牢牢记着梅娘路上的叮嘱,尽量不说话也不乱看,只顾低头干活。
果然见她们两个是生面孔,就有操着余杭口音的媳妇婆子过来搭话,梅娘只是微微笑着,却并不开口,一双手干活不停,那几个人见问不出什么,就识趣地走了。
云儿提过一个小水桶,掀开盖子,里面是一条草鱼。
她之所以觉得今日这家不一般,最开始就是因为这条鱼。
前日梅娘就亲自去买了鱼,放在后院足足净养了两天,今日又带到宗府来。之前梅娘做菜,这些杀鱼剁鸡的活计通常都是她来做的,可是今天这条鱼梅娘却要亲自收拾。
杀鱼,净膛,云儿看着梅娘动作娴熟地把鱼身一剖两半,刮去鱼腹内的黑衣,然后烧一锅热水,把鱼身放入水中。
梅娘拿了一根竹筷,将鱼身的侧鳍挡住,让鳍竖立起来。水煮沸后,撇去汤中的浮沫,在鱼身上淋少许酒和酱油。用笨篱捞出鱼身,锅中留原汤,将鱼放在盘中,摆放成型。
汤勺中放糖、酒、醋,调入生粉和酱汁,一起入锅搅拌成厚薄适中的亮芡,然后将调好的酱汁均匀地浇在鱼身上。
撒上少许姜末,一道西湖醋鱼就做好了。
云儿看了又看,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34;二姐,你忘了放盐了。&34;
炒菜哪有不放盐的?再说这鱼不放盐,更压不住腥味了,那得多难吃啊!梅娘却用同样低的声音说道: “这道鱼就是这样做的,不用放盐。”
云儿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却说不出什么。
她赶紧在心里默默回忆着这道菜的做法,想着有空她也要试着做来尝尝。
梅娘做每个菜几乎都是亲力亲为,只有偶尔才会需要她搭把手,云儿跟着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都快黑了,两人才把所有的菜都准备好。
正好下人过来通知他们,老爷已经进门了,让人准备传菜。
云儿刚松了口气,却见梅娘又拿起几个萝卜黄瓜,一手拿着一把小刀,在手中飞快地划动旋转。随着一片片或白或绿的碎屑落下,一朵朵花草就在她手中诞生了。云儿看得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至少学到了梅娘七八成本事呢,可是今天一看,她才知道自己跟梅娘还差得远呢。
旁的不说,只说这雕功,就不是她一朝一夕能练得出来的。
在看到梅娘的手艺之后,云儿心里因为梅娘要亲力亲为的那一丝丝委屈顿时烟消云散。
就她现在这水平,做做梅源记的大锅菜还行,想要做这样精致的席面,她的手艺可差得太多了。云儿收回思绪,目不转睛地看着梅娘雕花摆盘,生怕漏掉某个环节。
等到梅娘认为满意了,才让下人们把菜送到上房去。
她许久没有做这么多菜了,而且每个菜都务求尽善尽美,这会儿全都完成了,才觉得有些累。
她解下围裙,坐在一旁喝水果茶。
歇了一会儿,她想起云儿还没喝水,便想叫她过来。
谁知她一抬头,就看见云儿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对着一个萝卜使劲捅咕。那萝卜被她剜得左一个窟窿右一个洞的,实在看不出来她要雕什么。梅娘忍不住失笑,走过去接过了她手里的刀。
&34;你不要急,先从简单的图案开始,你看,手要稳,下刀要准,这样一划,再这样……&34;
方才见识过她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雕刻手艺,这会儿见她给云儿做示范,厨房里几个小媳妇和丫头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看见一块块萝卜变成一朵朵小花,大家纷纷啧啧称奇。难怪老爷夫人特意请了她来做菜,这小厨娘当真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