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出了老关面馆,就看到魏亭正在外面望风,见三人出来,打了个手势示意附近没有人。庆吉忙躬身向陈岳和易长安恭敬行了礼:“两位大人,刚才不是奴才不知高低当了那一声‘老哥’的名,实在是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召!”“有劳庆公公了。”陈岳点了点头,见魏亭牵了他的大黑马过来,轻轻一搂易长安的腰,就把她一起带到了马背上,“还请公公前面带路。”魏亭带着庆吉过来找人,确实没有带多余的马匹,加上燕恒那边既然是有要事,易长安也不忸怩什么,稳稳当当在马背上坐好,任陈岳带着自己疾驰。倒是陈岳心里有些忍不住的欢喜,搂着易长安腰肢的手臂暗自绷紧,下意识地把易长安往自己怀里嵌,哪怕易长安觉察后暗自掐了他手背一把,也只是稍稍放松了一分。好在几人很快就到了地儿,却是一条小巷里一家看着不起眼的民居。几人蹄声刚停,里面就有几名下人迎了出来牵马。陈岳只看了一眼,就微微挑了挑眉:这几人虽然着的是下人服饰,身手却都是武功很高的练家子,想来就是太子身边的暗卫了。倒是这处民居,就连他也不知道燕恒除了在府衙旁边那处临时下榻的居所外,还另外弄了这么个地方……如果不是怕引人注目,估计燕恒也不会让庆吉把他们带到这边来。燕恒果然已经候在了正堂里,见陈岳和易长安进来,也不多寒暄废话,直接就把事情说了:“今日得长安分析了一番后,孤即刻去押运饷银的那一队兵士中理了理,有兵士说,船从留城出发往长州的途中,半夜以后似乎船舱里有些动静,不过等他仔细去听的时候,又只听到舟桨水响……”那名兵士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在船上的时候大家都睡得有些熟,那天晚上他因为有些跑肚,没怎么吃晚饭,后半夜起来出了一趟恭,这才听到了一些动静。不过动静不大,仔细听听像是舟桨划在水中的响声,又像是就是水流的声音,所以只是有些疑惑而已,出完恭后也没有再跟别人说起过这事。不过燕恒有心想找出线索,把那些既压又赏的手段用得纯熟,那名兵士想着要是得了那一笔丰厚的赏银,回去后就能修幢砖瓦屋子,除了把爹娘请进来住,还能把自己的亲事给办了,所以还是鼓足了气把这事说了出来。一千名押运饷银的兵士,就只有一名兵士听到了些异响么?那其他的那些兵士呢?第168章 精巧的榫卯结构陈岳不由脸色微沉:“殿下,虽然行宿船上,兵士也是有彻夜值守的吧?可有那一段时间的值守名单?”燕恒点了点头:“名单我已经拿在手中了,那一段时间值守的兵士也全让人先看管起来了;不过孤瞧着,这些人的嘴全都硬得很……”哪怕把这些人杀了剐了,燕恒也不会施舍半点仁慈,关键是,这些人一直扛着不开口,而他现在最着急想确定的,就是不知道那唯一一名兵士听到的到底是不是异响,还是根本就是水声?那些被押着的人不开口,或许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留城往长州那一截水路人烟不丰,为了防止意外,那一段时间入夜后他们都是歇在船上,船只并没有靠岸,就是有人在那时调包,那么多饷银要运出去,总也要有些痕迹的吧?可是他们一路行来,连董渭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陈岳沉默了片刻,提醒了一句:“船上的那些伙计也全部要扣住,如果没有水手们内应,光是船上的兵士也难成事。”燕恒神色一凛,立即招手叫了一名侍卫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侍卫转身急走,刚踏出正厅就惊喜地唤了一声:“统领,你回来了!”燕恒眼睛一亮,抬眸见董渭挟着一只银箱大步进来,连忙站了起来:“老董,辛苦了!”“幸不辱命!”董渭不及行礼,先把那只银箱放在了正厅的一张方桌上,“托殿下吉运,正好良将军也在回程的途中,倒是让属下正好遇上,赶急把这只银箱拿过来了。”这就是古代装运饷银的银箱?易长安好奇地走近,仔细查看着那只银箱。白蜡木质地较硬,银箱制作得很是粗实,除了上下各有两圈元宝纹外,一点也不花哨,跟她原来那个时空五六十年代家家户户当传一样用的大木箱子也没有多大区别。易长安看了一阵,又上手在各处敲了敲,包括箱底也仔细掰了掰,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端倪,不由沉思起来。侍卫们都说过,直到入沧州银库的时候,银箱外的封条一直未动,那饷银到底是怎么被调包的呢,难不成之前她的推测有哪里出了错?见易长安并没有找出头绪,陈岳站在一边细细观察着那只银箱,目光突然一凝,沿着那只箱子后壁板材上的元宝纹慢慢摸索着两回,选择了一处元宝纹伸指一抠。只听“咔嚓”一声,箱子后壁立即松动,由着陈岳轻松横着将后壁板子沿着卡槽抽了出来;整只银箱竟是用元宝花纹掩藏了精巧的榫卯结构,箱体其实早被人开了后门!有了这处暗藏的榫卯结构,上头银箱盖子锁得再好,封条贴得再牢,有心人要取银也是如探囊取物般轻轻松松!燕恒脸色一阵发黑,忍不住冷笑起来:“从户部的银箱开始,直到沧州银库的大火,这一环环的,竟是给孤设了好大的一个局!”如果不是凑巧存下这么一个银箱,这些运送饷银的银箱全都会随着那场大火烧成飞灰,易长安再是推论,手上没有证据也是徒呼奈何!这案子,到现在算是有了一大步进展!陈岳立即上前一揖首:“殿下,臣请与易大人即刻出发,沿留城至长州的水路细查!”户部银箱那边事发地是燕京,这个并不是陈岳管辖的范围,再说了,燕恒只要让人把这只银箱带回去呈到燕皇面前,这一趟差事的罪责就完全能脱掉了。不过有人处心积虑伸了这么长的手来设计太子,只怕皇上会大发雷霆,朝中要被狠狠肃清一番了!陈岳拉着易长安沿水路去寻找被调包的饷银,能找到固然是天大的欢喜,就是实在找不到,这一趟差事也算能交得过去,不会因此获罪了。燕恒见陈岳请命,沉着脸点了点头:“这一头,就劳钰山和长安多多费心了!”易长安并不知道陈岳早就想到了这么远,直到被他拉着走了出来后,还有些愣怔出神。陈岳将她一把抱上自己的大黑马,纵马疾驰出去,瞧着一众属下都被自己远远甩到身后了,这才轻轻用下巴摩了摩易长安的发顶:“在想什么呢?一直这么出神。”易长安其实上马后就回神了,听到他问起,忍不住喟叹一声:“以前只听说过古……木匠师傅手艺好的,整套家具可以不用一个钉子,只用榫卯关节就能做得严丝合缝。我一直想着光凭着那几样锯子、刨子、凿子,能做出什么花儿来?没想到今天还真是开眼了,刚才那只银箱,我压根儿就看出居然有个榫卯关节!”“天下间精巧的技艺,无奇不有,你以前……也没走过什么地方,一时没见识到这些也是正常的。”陈岳笑了笑,倒提起了一个心思,“等这件案子办完,我得空就带你四处走走?”易长安是燕恒提调过来办案的,要是办完案子又回去了,两人又要分离两处了;陈岳这会儿先打了埋伏,想着等手头的事办完后把易长安多留一留,怎么也要让易长安的心思多往自己这边倾一倾才好。易长安却是听着陈岳说到案子办完的事,一时又想起了这件案子来。整件案子,确实如太子燕恒所说,从户部出银开始,就一环扣着一环地设计,显见得布局者思维极为周密。一千人的押银队伍不算少,如果在陆地上宿营的话,是围着银车整编营地的;其中被买通的人很难有什么动作,因为整个营地都是在巡夜兵士的眼皮子底下。但是上了船就不同了。易长安已经了解过情况,燕恒这次征用的是用于内陆河流行驶的平底船,满载可装万斤;也就是说,加上载人,满打满算,两艘船就能把二十万两饷银装完。不过为求稳妥和安全,燕恒这一次用了四艘船只,一艘自用,另外三艘分装了那二十万两饷银及各两百名押送银两的兵士。船上毕竟要看守的范围小,两百名兵士排了班,每班五十人,分四班,各看守三个时辰。银箱就放在货船舱底,要真是五十人眼睛不眨地守着,怕是一只苍蝇飞进去就能被拍死,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五十人中大部分只是守住了甲板,另外派几人不时下货舱巡视一番,到底只是这么一艘船,空间有限,所以对于货舱里的情况兵士们并不太上心,倒是把更多的精力用在防备外围可能出现的危险上了。这么一来,只要下货舱巡查的兵士被买通,或者没有巡查到位,水手或是藏在里面的兵士是完全可以偷梁换柱的,关键是换出的那些饷银,他们是怎么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运走的呢?东宫的这些侍卫可不是吃干饭的,而且侍卫统领董渭明显是个高手!第169章 他喜欢自己什么不过太子燕恒说的,有兵士隐约听到了水响……如果小船过来接了饷银,吃重之下定然费力,那么划水声必然更响一些,那名兵士就不会只是隐约听到水响了;既要把饷银调包,又要避开甲板上兵士的守卫……易长安心里隐约有了些想法,一时却没有成形,正在出神,陈岳见她久不说话,突地低头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咬。易长安一个激灵,低低“啊”了一声:“陈岳你干嘛?!”陈岳小动作得逞,被易长安那一声叫得心都酥了,见她嗔怪,却是一脸无辜:“刚才问你话呢,你想什么去了,半天都不答?”问话不答,也犯不着这么色情地咬她耳朵啊,两人现在还是共骑在一匹马上呢!易长安哼了一声,伸手掐住陈岳搂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狠狠拧了一圈。陈岳吃痛地“嘶”了一声,听着后面的马蹄声已经近了,不好再做什么,只附到易长安耳边低声道:“你要是不怕当着他们的面跟我打情骂俏,我也不怕……”“千户大人的功夫真的好,特别是这一招倒打一耙,简直用得出神入化!”易长安气笑了一声,突地屈肘往后一撞,结结实实给陈岳胸口来了一下,这才罢了手。“打是亲,骂是爱……我现在才知道长安爱我之情深——”陈岳揉了揉胸口,瞧着易长安耳垂都透了粉,怕她羞恼下倒了毛,也不敢再逗她了,立即改了口,“我刚才是说,你回去后收拾东西,晚上就在马车上休息吧,你那个长随带着也累赘,就让他呆在沧州好了。”如果陈岳不知道她的性别,易长安肯定是要带着墨竹的,这会儿盖子已经揭开了,易长安倒也没了那么多顾忌,立即点头应了好。月亮刚刚爬上柳树梢头的时候,一架马车就跟在一支马队后出了沧州城门,吱吱咯咯地向着东南方行进。易长安拿着自己制的一支炭笔,一条条将饷银案中的各个要点记了下来,一直记到“疑似听到水有异响”,车帘子忽地一动,陈岳闪身跃了进来。易长安放了笔,抬眼看向陈岳:“怎么了?”“田胜来了飞信,暗探在长汀县境内发现一些可疑人物!”陈岳凤眸微微发亮,取出舆图把位置指给易长安,“喏,就是这里,正是留城到长州的途中!”易长安不由精神一振,接过舆图仔细看了起来:“长汀县……是在长州边际的位置,从地图上看似乎比较偏僻?”陈岳郑重点了点头:“看来应该是那里了!今天晚上我们要彻夜赶路过去,抓紧的话,到明天下午估计也能到了;你也别记了,就在马车里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易长安“嗯”了一声收了炭笔:“那你呢?”陈岳伸手就搂住了她的肩头:“是不是心疼我了?那我和你一起在马车里睡?”以前明明瞧着是挺冷峻的一个人……易长安嗔了陈岳一眼,推开了他的手:“在车里休息可以,不许动手动脚的!”以前连轴转办案子的时候,累极了也是跟同事们在一间办公室里东倒西歪地打个瞌睡,男女大防什么的真不算易长安的菜。陈岳不由莞尔,抓过易长安的手在她掌心用力亲了一口,展开车里备的一条薄褥盖在了易长安身上:“知道了,快睡吧。我一会儿还要出去看着点,你放心睡你的就是。”掌心被陈岳的胡茬刺得一阵麻痒,易长安拉了拉薄褥,离陈岳坐远了点,往车厢壁上斜靠上去,闭上了眼睛;藏在薄褥下的手却轻轻握了握拳,想把那种一直没消散的微刺的感觉蹭掉,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明明是有些细微的刺痛,却让她并不讨厌……马车如摇篮一样轻轻摇晃,经不住长途跋涉的劳累,易长安很快就睡了过去。陈岳拧暗了车内的马灯,静静注视了易长安一阵,在她眉心轻轻一吻,这才轻悄地跳出了马车,稳稳骑到了刚才一直跟马车并行的大黑马背上。主人回到了自己身上,大黑马兴奋地摆了摆脖子,正想嘶鸣几声,却被陈岳觉察了它的动静,急忙伸手顺了顺它的马鬃,将大黑马安抚了下来。易长安刚刚睡着,可不能让黑云吵着了她。陈岳侧头看了马车一眼,心底一片柔软。今天一天,从他走了一着险棋揭破了易长安的身份,到直言坦承心悦她,这一步一步的,都在向着自己所想的好的方向前进。也许再过一段日子,易长安就会心甘情愿地允嫁……易长安要是着了女装,会是什么样子?易长安腰肢纤细,腿长臀翘,要是着了女子的衣衫,一定——陈岳猛然想起了在青崖寺的那一回,那天易长安是紧紧束了胸的,束胸之后还穿着那件样式奇怪的布质护甲;天气冷的时候还无所谓,如今天气这么热,她还是这么紧紧束了胸,对她身子不好,也容易……易长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陈岳怀里,想到自己可能是睡梦中靠了过去,脸色不由一红,连忙轻悄地想坐起身来。她只一动,陈岳搂着她的手臂就骤然收紧,眼睛却并没有睁开,声音有些沙哑:“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易长安有些不好意思:“我怕把你的腿压麻了,你睡吧,我——”陈岳却并不放手,轻轻嘘了一声:“别说话,让我再眯一会儿。”马车的空间不大,陈岳坐进来就有些收手收脚的,再加上自己又压在了他身上,易长安瞥了一眼他眼睑淡淡的青色,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再睡却是睡不着了,易长安索性借着窗外依稀的晨光,安静地打量起陈岳来。陈岳不苟言笑时那双凤眸颇为犀利,此刻阖眼闭着,让他五官的整个轮廓柔和了几分,线条刚毅的下巴上一片青色的胡茬,很man很有男人味。易长安一时有些乱了心绪。她一直知道陈岳很帅,但是再帅的男神,头上顶着锦衣卫的帽子,让她也不得不小心警惕提防,直到戏剧化的昨天……从陈岳说出“我心悦你”那一句话开始,突然间好多东西都大变了模样,变得太快,快到她几乎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陈岳,他喜欢自己什么呢?易长安心里微微沁着甜,又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论容貌,她在大燕也见过了不少美女,比自己长得漂亮的多如过江之鲫,个个都光艳夺人;论性格,她还跟陈岳硬碰硬地起了几回争执,根本谈不上温柔;论家世,她算是来历不明,当着一个从六品的小推官,还是冒名顶替的,要是被翻出来,只怕会给他惹麻烦……这样的自己,陈岳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呢?易长安慢慢伸出手指,隔着一点点距离,虚虚抚划着陈岳脸部硬朗的轮廓,手指却突然被人张嘴轻轻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