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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1 / 1)

崔珍娘脑中涌起不妙的预感,然而她并不敢再问,只讷讷地轻喊:“清郎……”方朝清却仍旧没有理会她,只将目光投向崔相。“您真的,不能放过——”他看着崔相,手指指着高琰、甄珠、阿圆几人,“他们吗?”崔相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慵懒。仿佛眼前这一出小孩子似的闹剧,已经让他厌烦无趣到一个字都不想再说。“我明白了。”见状,方朝清点点头,唤道:“岳父。”崔珍娘睁大了眼,崔相则微微眯了眼。毕竟并不是关系多么亲密的翁婿,再加上崔相的身份,因此方朝清其实很少唤崔相岳父,尤其在人前,大多都是以相爷称呼。方朝清双眼含笑:“这是我最后唤您一次岳父。”“清……郎,你……什么意思?”崔珍娘再也抑制不住地问出声。“相爷要杀他们,清自然也不会独活。”方朝清微笑坦然说着,低头,目光从地上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他们是他发誓效忠的君主,是他一直疼爱的兄弟,是他……他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崔氏父女,然后便看到崔珍娘一副大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模样,以及崔相稍显愠怒的眼神。他不为所动,脸上仍旧带着笑:“人之将死,但清心中却还有许多疑问,若得不到解答,怕是死了也不得安宁,翁婿一场,相爷能否回答清几个问题?”“不!你不会死!清郎!你为什么要陪他们一起死!为什么要陪她一起死!”崔珍娘突然崩溃地大喊,瘦骨伶仃的身子簌簌发抖,仿佛狂风中的枯草。然而方朝清浑然没有理会她,就连崔相也没有出声,只是面容整肃地看着方朝清。“第一个问题,”方朝清紧盯着崔相的双眼,“八年前,我为何会酒后失手误‘杀’了御史之子?”崔珍娘崩溃的喊声突然消失,仿佛被扼住了脖子,眼睛大睁着看着方朝清,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而方朝清这个问题一出,人群中便有些嘈杂,有嗤笑声也有纳罕声。嗤笑是笑他明知故问,纳罕是纳闷他这问题问的奇怪。自己酒后发疯失手杀人,却问崔相为何?这是临死前胡言乱语么。有人将目光投向崔相。崔相面容沉静,嘴唇却紧抿着,似乎并没有回答的意思。方朝清继续道:“清虽不善饮酒,但那件事之前也曾有过几次醉酒,据家人所言,清醉后皆是倒头大睡,从未胡言乱语与人争执,更遑论心绪亢奋,做出什么越矩之事。”当年一同在场的其余几人,证言上说的便是他醉酒后情绪失控,与御史之子大吵大闹后才动手,以致酿成悲剧。“当日在场共有六人,除了清和那御史之子,其余尚有四人,但这四人,如今却都已经因‘意外’去世,甚至连那酒楼当差的伙计,也已不知所踪。”方朝清微笑着说出这句话,而在场的,但凡不笨的,便都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当年那事闹地很大,然而争论重点在于对方朝清的判刑轻重的定夺,对于方朝清是否真的酒后失手杀人却几乎是板上钉钉毫无争论的,因为方朝清自己记不清,而在场的其他所有人,包括据说听到动静后立刻赶去雅间的酒楼小二,证言毫无二致,都说是方朝清失手杀死了御史之子。可如今,这些人却全都不在了。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跷。望向崔相的目光更多了。崔相蹙眉,鼻间轻哼,却是已不耐烦再听方朝清继续说下去。他看着方朝清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说这些又是想做什么呢?不过,想做什么也都没用了,你不想活,我便成全——”“不!不可以!”崔相的话被崔珍娘打断。她牢牢地抓着崔相的衣袖,眼里跳跃着磷火般的光芒,嘴里喃喃着:“不可以……清郎不可以死,父亲,清郎不可以死!你不能杀他!”崔相眉峰缓缓皱起,面上不复平日对她时的慈祥:“珍娘,我已经给过你许多次机会,可是,你都没有抓住。”“想要的东西就用尽办法去得到,但如果无论如何都得不到,那便,毁了它。”他的模样像一个严厉的教书先生训斥冥顽不灵的弟子,“我的话,你都忘了吗?”他的声音很冷,眼神更冷,以致崔珍娘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并后退了一步——然后跌入一个瘦弱而冰冷的怀抱。崔珍娘吓一跳,转身,便看见那白衣女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正伸开双臂,以拥抱的姿态迎接着她。然而那怀抱却那样冰冷,一如女子怪异的眼神。崔珍娘飞快地转过了头,脱离女子的怀抱,仿佛避开什么低贱污秽的东西般,重新看向崔相。女子两只手臂还徒劳地张开着,宽大的衣袖灌进了风,将她冰凉的身体吹地更凉了一些。崔珍娘苦苦哀求:“我记得的,父亲,可是,可是清郎不一样啊,父亲,清郎只是一时想不开,我会劝他的,求求您……”崔相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良久,才缓缓地摇了摇头。“珍娘,你让我失望了。”说罢,他便不再看她,然而也并没有再下什么命令,似乎默认了崔珍娘的请求。崔珍娘身子一抖,然而,很快便将哀求的目光投向了方朝清。她伸出手:“清郎,我们走吧,这儿人好多……”不要管那些人,跟她走啊。她怕生,更怕人多,以前每次在人多的场合,方朝清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不让别人嘲笑她,所以,这次也要像以前一样啊。自出现起,方朝清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崔珍娘,但却并没有给出她想要的回答。仿佛没有听见崔家父女方才那番话,他微笑着,延续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相爷不想回答吗?那珍娘,你回答我好不好?第二个问题,”他笑容温和地看着崔珍娘,“当年我去城外看你,为何那么巧地遇上崔夫人?为何那么巧地遇上山贼?为何那么巧那些山贼不伤我别的地方,偏偏屡屡要伤我手腕?最重要的——”他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缝。“又为何那么巧,山贼唯一一次对准我心脏要害处的攻击,被崔夫人挡下?”是啊,现在回想起来,怎么会那么巧呢。乍看上去纯属意外,而他也被崔夫人因他而死的事实冲击地无暇他顾,可如今剥离出当时的心境,站在外面看着当初的一切,便觉得怎么看怎么蹊跷。更不用说,他还查出了那么多别的东西。他唇角再度扬起笑,却是讥讽的笑,苍凉的笑。“珍娘,我以前从未怀疑过你。”他看着崔珍娘,平静了许久的心口忽然被汹涌的情绪淹没,山呼海啸般,然而落到面上,最终却只变成那讥讽又苍凉的笑。笑崔珍娘,更笑自己。“因为我相信为母则强,崔夫人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就为了换我照顾你一生的承诺,我相信她,承诺了她,便不会再对她起疑。”“也因为我相信人皆有孝心,即便再不择手段的人,也不会为了达成目的,而牺牲对自己疼若生命的母亲的性命。不然的话,岂非连畜生都不如?”“羔羊跪乳,乌鸦反哺,畜生都知感恩,人又岂可不知?不念亲恩,不知道义,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降生到这世上。”“你说对不对?珍娘。”他笑着看向崔珍娘,也看向崔珍娘身后那女子,崔晚。第174章 同归诡异的安静。除了风徐徐拂过庭院的轻响,在场数百人,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一丝动静,连呼吸声都被克制地压抑到最轻,唯恐打破这份安静,惊醒什么不可知的怪兽一般。方朝清脸上带着笑,可谁都看得出来,那绝不是开心的笑。他仿佛在极真诚地朝崔珍娘发问,可除非迟钝透顶的,也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指桑骂槐、明朝暗讽。早已盖棺定论的陈年往事忽然又被提及,却似乎潜藏着不为人知又荒唐至极的丑恶内情。无数的目光投向了方朝清质问——那种口吻,用质问形容丝毫不为过——的对象,那个因崔相之女的身份,因畸形的面容而广为人知——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的女人。事实上许多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崔珍娘,先前因为她的身份还不敢仔细打量,现在因为方朝清的话,她成了在场所有人的焦点,再怎么打量也不会显眼,于是那些视线便肆无忌惮起来。于是,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怎样一张畸形丑陋的脸。她穿着华丽得体的衣装,带着贵重精致的首饰,全身上下不输京城任何一位贵女,但偏偏,偏偏——生了那样一张简直像是恶鬼转生般的脸。[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降生到这世上]方朝清方才的话,忽然涌入许多人心头——尽管方朝清说的是为人,他们想的是容貌。可,结合方才所听到的,这位相府千金的为人……说不定比她的容貌更似恶鬼。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被什么吓到一般,而这一步就像打开了什么紧闭的阀门,脚步声和吸气声涟漪一样在人群中响起,这声音很轻微,却又似乎很巨大。起码在崔珍娘耳中,那声音刺耳巨大到几乎穿破她的鼓膜。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冲上沙滩,在烈日下暴晒的鱼,她艰难地喘息着,狼狈地挣扎着,可是没有人在意她的痛苦她的狼狈,他们离得远远地,视线却又不依不饶地紧紧抓着她,恐惧她,可怜她,嘲笑她,在她干涸疼痛的身体上撒上一层又一层的盐。好疼,好疼,好疼啊!可是,没有人救她,那个往常会伸出手,会将她揽进怀里,会温柔安慰她,会将那些嘲笑她的混蛋统统赶跑的人——眼珠疯狂转动着,很快便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俊秀的,让她一见钟情,执念终生的身影。“清——”她欣喜地张口,然而声音还未出口,便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嫌恶的表情。与其他人毫无二致的表情。她倏地愣住,心里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刹那轰然倒塌。“啊!”一道嘶哑凄厉、仿若恶鬼的嘶喊乍然钻入所有人耳朵。崔珍娘双手抱头,疯狂地摇头,干枯发丝上的钗环纷纷被她摇落,带着被挣断挣脱地一缕缕枯发落在地上,而她浑然不觉,仍旧疯狂地摇着,长发如枯草在风中飘着,颜色是枯黄中间杂零星几缕斑白——有人忍不住往她身后那个同样披散着长发的女人望去。虽然同样有着零星白发,然而两人年龄却相差一倍,更何况那女子容颜比崔珍娘好了何止百倍。“珍娘!”崔相厉声喝着,然而他的喝止对崔珍娘却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他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正要吩咐人将崔珍娘强行带走,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哥哥。”很轻很轻的声音,还带着些少女般的天真无邪,他低头,便见那张与自己相似的容颜微笑着看着自己。“珍娘——”她唇齿间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带着温柔和怀念,“很喜欢、很喜欢她的丈夫吗?像晚儿当年喜欢你一样的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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