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廷夹了一筷子莲藕,面无表情:“他怎么了?”“张院正两年前就告老还乡了,这事儿皇上不知道?”顾宁看萧廷的筷子伸向脆皮鸭,赶忙伸手将他筷子拍开,自己先夹了一筷子到碗里,咬了一口,过会儿才让他再夹,萧廷看她这般,瞬间没了吃脆皮鸭的心情,继续吃炒莲藕。“你刚才猛地一问,朕倒是没想起来,张院正确实两年前就离开了。”“为什么呢?他年纪也不大啊?”顾宁对张院正的事情,似乎很是上心,非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萧廷将筷子放下,准备拿酒壶倒酒,顾宁又快他一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下,确定没问题了,才主动给萧廷斟酒。萧廷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回道:“年纪是不大,不过得了重病,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他坚持要回家乡,朕也不便强留他。”“重病啊?张院正身体不是一直很好的嘛。没看出来他会得什么重病啊。而且我还听说,他离宫之后,几天之内全家老小就从京城消失了,再也没回来过。要真是重病的话,不是应该先安顿下来治病,等病好一点了,再启程返乡吗?皇上觉不觉得这件事情挺奇怪的?”萧廷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没好气的问:“奇怪什么奇怪?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顾宁等到萧廷这句话,赶忙放下筷子和碗,凑近他小声说道:“我觉得张院正离宫之事就很奇怪。当年便是他那一副鹤顶红送了寿王上路,知道这件事的人就那么几个,虽然后来谁也没说什么,可消息好像还是传出去了,对外只说寿王自戕而亡,可实际上却不是,皇上你说,有没有可能,张院正是挡了谁的路,然后被人……”被人如何,顾宁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用拇指在脖子上装样划了一下,意思再明显不过。萧廷目光幽深瞥了一眼顾宁,放下酒杯,低头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那你觉得他是挡了谁的路?”萧廷问题问出顾宁一愣,眨巴两下眼睛之后,方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尴尬笑了笑后,拖长尾音,试图把快要僵死的气氛活跃起来:“没……没挡谁的路,我,我就那么一说。”她想浑水摸鱼,把这件事扯过去,但萧廷显然不打算这么做,冷声说道:“你是不是想说,他是挡了朕的路?当年寿王自戕的真相若被旁人知晓,世人只会指责朕杀兄夺位,朕为了堵上悠悠众口,便对一个知情的太医下了手,你是这个意思吗?”萧廷毫无顾忌把顾宁心中的猜想直接说了出来,这倒让顾宁避无可避了。毕竟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当年寿王是被处决的,一副鹤顶红下肚,在牢狱中毒死了,可是对外只说他是自戕而亡,被毒杀和自杀,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至少后者听起来好听点,前者就不那么好听了。而当年张院正下毒之事,知道的就那么几个人,萧廷想永久掩藏这件事,那直接杀了张院正绝对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可心里这么想,顾宁嘴里却不能这么说。帝王之路有太多的无奈和艰辛,她看着萧廷从一个失势的太子,一路披荆斩棘,爬到了如今的至尊之位,他若没点心机手段,下手优柔寡断的话,可能今日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就不是他了。但是,顾宁始终不希望他变得太无情,太决绝,希望他至少在心里某一寸还保留一丝善意的净土,这样至少他午夜梦回之时,还有一处可以躲避藏身休憩的地方。顾宁的沉默似乎已经说明了她的意思,萧廷将之看在眼中,冷哼一声,没说什么,兀自拿起酒壶连续斟了两杯酒一饮而尽。“若非今夜这番话,朕都不知道,原来朕在你眼中是这等人。”萧廷冷声怒道。顾宁暗叹一口气,不愿与他再纠缠这个问题,对殿外喊了一声:“来人,再上点酒。”说完之后,顾宁便夺过萧廷手中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举杯与萧廷的碰了碰,说道:“皇上不必苦闷,臣妾陪你喝。”说着话的功夫,张顺推门而入,其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将手中的食盒放在陈菜台上,将温好的酒壶呈送上来,萧廷拧眉拿过酒壶,斟酒要饮,可酒刚送到嘴边,就被顾宁拦下,萧廷怒目相对:“做什么?”顾宁一言不发将萧廷手中的酒杯夺过,然后放到鼻端轻嗅,随即将酒泼在桌上,指着张顺身后的两名送酒小太监,怒喝一声:“拿下。”张顺一愣,不敢耽搁,唤来侍卫把两个小太监压制擒送到萧廷和顾宁身前跪下,顾宁拿起酒壶,走到那两个小太监身后,若有所思的观察他们。张顺不明所以,对顾宁说道:“娘娘,他们可是有什么问题?这两个小子在御膳房伺候不少时日,做事向来稳妥,今日不知犯了何事?”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当皇后不称职,当护卫还是很敏锐称职的。☆、第22章 第 22 章第二十二章顾宁不理张顺的问题,继续围着两个小太监转,转了几圈之后,脚步停在靠右边那个小太监身侧,对张顺说:“那个走吧,这个留下。”张顺越发搞不懂皇后娘娘到底什么意思,往皇上看了一眼,只见皇上端着茶没说什么,张顺也不敢多问,让那个快要当场吓死的小太监离开,小太监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顾宁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小太监,大约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眉目清秀,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顾宁居高临下问他:“叫什么名字?”顾宁一开口,那小太监就像是被人从背后戳了一下,紧张的整个人都向上一弹:“回,回娘娘,娘娘的话,奴才,奴才叫双喜。”声音也是轻柔脆弱,与宫中其他小太监并无二致。“你在御膳房伺候多久了?”顾宁不动声色问。双喜的头又吓得往下低了低:“回娘娘,奴才在御膳房,两,两年了。”“两年了……那你今儿是第几次送御膳?”顾宁的声音压得能挤出水来。双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瑟缩了一下,用更加颤颤巍巍的声音回道:“第,第一回。”顾宁指着桌上的酒壶:“第一回就敢下毒,等这机会很久了吧?”一声‘下毒’,让张顺和那个小太监脸上全都现出了震惊之色,张顺吓得不知所措,赶忙跪下,小太监脸色煞白,连连摇手:“不,不。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请皇后娘娘明察。”顾宁不欲与他演戏,直接说道:“有没有毒,让太医过来一验便知,你无需狡辩,本宫只想知道,是谁指使你来的。”然而那叫双喜的小太监却怎样都不肯承认:“娘娘,没有人指使奴才,奴才没有下毒,请娘娘,皇上明察呀。”对于小太监的辩词,顾宁不置可否,小太监似乎见在她这里求饶无望,手脚并用的爬向萧廷,边爬边求饶:“皇上,皇上,您相信奴才,奴才没有下毒,奴才没有!”那模样就真像是受了什么弥天大委屈似的样子,可怜到近乎喊破的嗓音,让顾宁俨然成了一个无中生有,诬陷忠良的坏人,萧廷抬眼看向顾宁,也想知道她为何这般斩钉截铁。顾宁看向门外,只见乐染和清屏自外面走来,太医院严院正和徐峰也跟着走入,乐染让一个小太监把手中托盘呈上,回禀道:“娘娘,按照您的吩咐,奴婢们在云西宫内树下找到了这个。”托盘上呈放着一只小瓷瓶,小瓷瓶外还带着泥土,显然是被人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奴婢将这取出之后,便送去给严院正查看,严院正判断这瓷瓶中装的确乃毒、药。”顾宁问严院正:“何毒?”严院正拱手行礼:“回娘娘,此乃天下至毒,鹤顶红。”“那就怪了,宫中戒备森严,这等奇毒他从何弄来?”顾宁这话自然是问徐峰的,徐峰上前:“此人入宫后一直在御膳房,没有出过宫,所以应该不存在出宫买的情况,而他进宫之时,三查三搜,更是不可能携带,此毒从何而来,有待商榷。”不是从宫外带进宫的毒,那便是宫内做出来的,鹤顶丹朱加特制的药材,方能成就天下剧毒,也就是说,此人不仅善毒,还善药。踱步走到那小太监身旁,指着托盘上的鹤顶红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的?”小太监依旧瑟瑟发抖,却依旧一口咬定:“奴才,奴才不知道那是什么,奴才从来没有见过。”“想知道本宫为何怀疑你吗?”顾宁不与他分辨,直接将自己如何怀疑,如何派人去查的事情尽数说出:“你大概不知道本宫素来不喜欢海棠花吧,入宫之后,本宫便让人将宫里大部分的海棠树都砍了,唯独云西宫还留下几株,生长的特别旺盛,本宫不欲赶尽杀绝,便留下了那几株,此时正是花开正浓之际。你是御膳房的人,御膳房在东边,云西宫在西边,为何独独你身上会沾染海棠花香?”先前顾宁在花园中等候召见的时候,这群小太监从身边经过,她对海棠的香味十分敏感,一下便闻见了,当时觉得奇怪,就让乐染和清屏去云西宫看看,萧廷后宫单薄,云西宫中无人居住,是一处位置比较偏僻的殿宇,特别适合有心人做一些不好的勾当,她吩咐乐染和清屏,重点围绕云西宫海棠花树搜寻,若搜到什么,可直接去找徐峰。虽然顾宁早就有所怀疑,但此时此刻真的被她猜到,心情还是有些难平复的,对严院正比了个手势,让他过来,顾宁把桌上那壶酒递给严院正,严院正将酒倒出仔细查验,片刻就做出判断,对顾宁拱手:“娘娘,却乃同一毒素。”就在这时,顾宁突然感觉眼角闪过一阵刀光,前一秒还跪在地上不住求饶的小太监突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想也不想就往萧廷飞扑刺去,萧廷往后退了一步,只见那刚刚亮出来的匕首就被顾宁一脚踢飞,再反身一脚便把那小太监从萧廷面前踹离,自己结结实实的挡在萧廷面前。张顺吓坏了,大喊一声:“有刺客!”饭厅大门本就开着,外面也有侍卫等候,只是先前没有受到传召不得入内,听见张顺的声音,外面两队护卫拔刀闯入,把那胆敢行刺皇上的小太监瞬间就压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顾宁看了一眼那被侍卫控制住的小太监,然后走到先前被她踢飞的匕首旁,将之捡起,拿在手中反复看着,似乎有些费解的样子,慢吞吞的挪到萧廷面前,萧廷看了一眼她,问:“有什么问题?”顾宁用刀尖指着那个动弹不得的小太监,与其奇怪的说道:“他不会武功。”萧廷明白顾宁的意思,面露疑色。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居然选择来当刺客,也是够奇怪的。顾宁让侍卫把小太监架起来,与先前的胆小求饶相比,现在这小太监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用憎恶来形容了,用那种满是怒意的目光瞪着萧廷。顾宁往旁边挪了两步,阻断了他对萧廷的瞪视,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谁指使的?”小太监双喜秀气的脸上露出一抹阴沉恶毒之色,对萧廷骂道:“没人指使,无道昏君,人人得而诛之。”张顺尖着嗓子责骂:“大胆,你这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这刺客是太监,并且潜伏在宫里两年之久,张顺是大内总管,出了这种事情,他责无旁贷,如今要是再不立场分明,说不定就要被他拖累了去。“陛下登基之后,勤政爱民,萧国境内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免除百姓流离颠沛之苦,人人称道,你凭什么说他是无道昏君?”顾宁真的很好奇这小太监是什么意思,看他这贸贸然,并且毫无章法的刺杀行为,虽然他这种行为也算是豁出性命了,但绝对不像训练有素,被人豢养的死士。至少他被擒之后,连一丝轻生的念头都没有,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死士了。“就凭他心狠手辣,过河拆桥,我张家满门尽死他手。”小太监扯着喉咙喊了这么一嗓子,顾宁愣住了:“张家?哪个张家?”顾宁努力思考,萧廷把哪个张家满门抄斩了,可萧廷登基之后,一直实行仁道,除非是那等罪大恶极,结党营私的官员,他从重处罚过,可也没有下过满门抄斩的旨意,最严重的就是前户部尚书宋满庭,他贪赃枉法,三年间贪腐无数,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萧廷判他满门流放,那也不姓张啊。还没等她细问,便听身后始终沉默的萧廷突然开口,对压着小太监的侍卫下令:“押下去。”侍卫们听令,把不住挣扎的小太监捂着嘴拖了下去,顾宁看着他被拖走的样子,那一转身的怨毒目光像是从地狱爬出来复仇的恶鬼,一个人若非果真受了滔天的冤屈,是做不出这等孤注一掷恶态的。一场荒谬的刺杀落下帷幕,饭厅中恢复平静。顾宁转身看向一言不发的萧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决定开口:“他不会是……”可不等她话说完,萧廷便抬脚离开,经过顾宁身边之时,冷冷留下一句:“一个普通刺客而已,你无需想太多。”说完这句话,萧廷便也离开饭厅,徐峰与严院正对顾宁拱手行礼,随萧廷而去,偌大饭厅之中,独留下顾宁与两个婢女,还有满腔疑惑,一个怀疑的种子在顾宁心中生根发芽,以最快的速度长成了参天大树。刺客,鹤顶红,张家……这一系列的条件被探究出来,似乎正渐渐的汇集到一处,答案呼之欲出。顾宁从长乐宫派了两名太监去判刑司,想要把那个刺客提审出来,可派出的人却空手而归,告诉顾宁在他们赶去之前,皇上已经命人把那个刺客押送去了刑部大牢。越想越觉得不对,顾宁回长乐宫之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再次赶去了元阳殿,张顺拦在门外,对顾宁说道:“娘娘,皇上在批奏折,是顶要紧的折子,吩咐了谁都不让打扰。”顾宁眉头一蹙,将张顺的手直接拍开,不顾身后阻拦,硬是闯了进去。“哎哎,娘娘您不能进。”张顺被顾宁推到一旁,差点摔了,站稳后就跟着顾宁,想做最后阻拦,就算知道自己拦不住,可在皇上面前,拦不住也要做出他想拦住的样子。萧廷果真坐在龙案后头,一手拿折子一手拿朱砂笔,顾宁的闯入让他眉峰一动,利眼扫来,他难得对顾宁这般冷峻,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证明了顾宁心中所想。萧廷挥手让张顺退下,张顺如获大赦,走出大殿时特别体贴的把大殿的门给他们关上了,让他们夫妻俩在里面好好地解决解决。顾宁站在龙案下方,目光灼灼的盯着萧廷,一言不发。萧廷低头看了几眼折子之后,方才开口:“你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仗着朕不会罚你吗?”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