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传来一股浓郁的烤灼的气味,就像一次性焚烧了成片的桔梗,地上还稀稀落落地残留着火星,所有的雪都被融化了,所有的死藤都僵硬了,而他的同伴们,全都被捆缚着,生死未知。乔惊霆的大脑还沉溺在记忆的海洋里,无法消化眼前的画面,他甚至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另一个幻觉。然后,他看到了唯一还能动弹的人——炙玄。那个拥有着绝顶精美的脸蛋和极其古怪的脾气的小孩儿,毫发无伤地站在一片焦灼的大地上,抱着酒壶,一脸的无聊。乔惊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炙玄发现他醒了,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废物。”乔惊霆老脸一红,却没力气生气。把俩人的处境对比一下,他确实比较像废物,他蓄起肌肉的力量,一个一个地挣断了死藤。以死藤的力气本是束缚不了他的,但是死藤的数量太多,这根断了那根补上,无穷无尽,再大的力气也会被耗尽。等他挣开了,他的同伴也都一一醒了过来,乔惊霆环视一圈,发现大家都还活着,这才松了口气。他提上刀,去帮舒艾脱身。舒艾很聪明,蜷缩起身体躲在了防护结界里,死藤将她缠成了一个球,就像胎儿诞生在母体。乔惊霆看着舒艾双目紧闭,脸上是掩不住的倦色,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画面,因为他刚才在自己的记忆库里回忆了一遍,哪怕印象中狰狞的烧伤疤,再看也并不觉得刺眼了,因为他能透过那伤疤看到这个女孩的美。他轻轻叫醒了舒艾。舒艾睁开眼睛,神色惊恐,看到乔惊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哽咽道:“是你吗?”乔惊霆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记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的记忆,说不定比他的还糟心,他柔声道:“舒艾,是我。”舒艾一下子扑进了乔惊霆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体颤抖着。乔惊霆轻叹一口气,心生怜惜,他的手举了起来,在空气中犹豫了足有三四秒,才轻轻落下,克制住了回抱她的冲动,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大家都醒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舒艾的心思,他又怎么会看不懂舒艾的眼神,但是他给不了她安定和幸福,便不能给任何回应和承诺。除非,除非有一天他们都能活着离开这里……舒艾啜泣了几声,大约也觉得不好意思,便放开了乔惊霆,她低着头蹭掉眼泪,掩饰着转移了话题:“大家都怎么样了?”乔惊霆看了看,所有人都脸色灰白,垂头丧气,一个个地都像被抽空了魂儿,半天缓不过劲儿来,他苦笑道:“不太好。”他自己的脑子现在也是一团乱糟糟的,还在回想着刚才看到的所有,最让他在意的当然是最有一个记忆片段,那间会议室,开会者中有一个眼熟的人,投影布上的画面,还有那双眼熟的鞋子,都让他绞尽了脑汁去想。鞋子……鞋子……那是一双质地看上去很柔软的黑色皮鞋,不是商务皮鞋,更像旧社会的黑布鞋,软趴趴的鞋型,却有着皮的高级质感。乔惊霆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他心头大震,猛地想起了他在哪里见过类似的鞋子。在……白迩的脚上!没错,白迩穿过那样的鞋,那种样式老旧又古怪的鞋,他以前从未见过,而白迩也只在刚进游戏的时候穿过,后来就换了能增加速度的靴子,所以他印象并不深刻,但是他能肯定,那就是白迩穿过的鞋子。他还问过白迩为什么穿这么奇怪的鞋,白迩说那是白氏流传几百年的手工制造的犀牛皮鞋,耐磨、走起路来没有声音,是白幽冥的必备物品之一!在那个会议室里,坐在他旁边的,会是白迩吗?不,也有可能是其他的白幽冥。为什么?乔惊霆的脑子里充斥着成千上万个为什么。究竟是死藤将他最深层次的、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记忆挖掘了出来,还是死藤制造了这些诡异的记忆?如果是假的,死藤为什么要制造这些记忆,有什么意义?目的何在?如果是真的……如果这些他妈的是真的,那他就要连自己的整个人生一起怀疑了!乔惊霆感觉自己的脑袋随时可能炸裂开,以至于舒艾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舒艾担忧地看着他:“惊霆,你肯定了也看到了很多不好的记忆吧?别想了,该经历的我们都经历过了,没经历过的,都是假的。”乔惊霆迟疑地点了点头,真的吗,真的都是假的吗。其他人都陆续恢复了,但各个神色颓丧,尤其是邹一刀和白迩,他们就像两具没有灵魂的傀儡,眼神里毫无光彩。众人完全能想象他们都经历了什么,那些埋藏在他们心底的最惨痛的回忆,被死藤赤裸裸地扒了出来,勉强结痂的伤口再一次鲜血淋漓,要多痛有多痛。乔惊霆走过去,展开双臂,一左一右地抱住了他们。邹一刀用颤抖地手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轻声说:“这他妈是我最后悔来的一个副本。”“我知道。”乔惊霆轻声道。白迩闭上眼睛,把脑袋靠在了乔惊霆的肩膀上,乔惊霆揉了揉他的脑袋,心里却想着那双犀牛皮的软底鞋。江朝戈走了过来,怀里抱着炙玄,但那孩子睡着了:“喂,你们没事吧?”乔惊霆道:“应该没事了。”他看了炙玄一眼,“他没事吧?”他还没见过炙玄露出疲态,平时赶上一整天的路,也没见过他累。江朝戈摸了摸炙玄的脑袋,眼神难得流露温柔:“没事,累着了而已。”“我们是怎么脱困的?”韩开予看着焦灼的地面,“死藤的根系好像被烧死了,而且是从地底烧死的,地表上的反而完好地保存了,这是怎么办到的?”江朝戈微眯起眼睛,大约是刚才回忆起了不好的记忆,他的情绪很差,语气冰冷地说道:“你们还打算继续装蒜?”韩开予微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他扭头看向沈悟非,其他人也绷住了神经,不知道江朝戈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悟非的脸色也很难看,而且虚脱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他缓缓道:“江先生,我知道我们的身份有些可疑,我们也无法解释太多,解释了你也未必信,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真的是为了护送你们而来的。”江朝戈嘲弄地一笑:“‘护送’,好吧,可惜你们刚才差点全灭。”他撂下这句话,扭身就走了。惊雷几人蔫蔫的,被这样讽刺也没有力气反驳或生气,江朝戈说得对,他们刚才真的差点就团灭了。开始,他们到底是怎么获救的?沈悟非一眼就看出了他们脸上的困惑,他低声道:“是炙玄。”“什么?那个小孩儿?”“你们真的以为他是人类吗。”沈悟非叹了口气,“其实我刚才是清醒的,至少大部分时候是清醒的,但是我没动,就是为了看看炙玄的能力。”“你的意思是,炙玄是江朝戈的……魂兽?!”沈悟非点点头:“我看到炙玄,把掌心贴着地面,然后地表冒起了火星,死藤在地下的根系,就那么被烧死了。”众人皆惊。听沈悟非的描述,炙玄好像轻轻松松就灭了死藤绵延地底十几里的根系,他们可是奋战了半天,最后还是差点被绞死啊。“炙玄这么厉害,究竟是什么魂兽?为什么一开始不救我们?”沈悟非摇摇头:“什么魂兽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江朝戈是主角,肯定是相当厉害的上古异兽,你看江朝戈和虞人殊对他的态度,江朝戈不说,堂堂一个皇子,会对一个小孩子那么客气吗。至于他为什么一开始不救我们,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在试炼我们的实力?”韩开予撇了撇嘴:“这就有点丢脸了,难怪我们的主角这么不爽。”几人也觉得有些心虚,明明是他们要护送江朝戈,结果反倒要人家救。沈悟非苦笑道:“其实我刚才没有被困……算了,有点马后炮了。”乔惊霆道:“我相信你,你说你刚才是清醒的?”沈悟非点点头:“我的精神力足够我保持清醒。其实你们被缠缚的时间都不超过一分钟,我本来想召唤更多机械蜘蛛,但我看到炙玄有动作,就想看看他要干嘛,我早已经猜到他是魂兽,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魂兽,但他还是没显形。”乔惊霆现在根本不关心炙玄是不是魂兽,他满脑子都是那些记忆,他问道:“所以你没有进入死藤构架的记忆里。”沈悟非道:“你是不是想问什么?”“我想知道怎么分辨我看到的记忆的真假。”沈悟非皱了皱眉:“我进去了,我进去就是为了看看死藤会构架怎样的记忆,但是由于我的精神力太强,所有的记忆都在我自己的操控之下,没有死藤发挥的余地,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们看到了什么亦真亦假的记忆。”乔惊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沈悟非道,“死藤的能力加强了我们的大脑皮层的记忆神经元,让我们能记起更多、更久远的东西,我甚至看到了我在母体里的记忆,那些记忆其实从未消失,只是埋藏得太深,我们想不起来而已。”白迩道:“这点我也发现了,我看到了我很小时候的记忆。”乔惊霆叹了口气,看来那些幼儿时的记忆,绝对是真的了,那么太岁项链的来历,也可能是真的,毕竟他搜遍记忆都没有看到他姥爷,如果他竟然连幼儿的记忆都有,那么就没有道理记不起小时候的亲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姥爷从来就不存在,那段记忆,是别人告诉他的,又通过一遍遍地重复和杜撰,让他有了实质的画面感,久而久之,他就深信不疑了。那么,最后的会议室的记忆呢?乔惊霆的目光移向了白迩。白迩也看着他,眼神有些茫然。乔惊霆刚要张嘴为什么,虞人殊叫他们尽快离开,乔惊霆把话憋回了肚子里,他打算换一个合适的时机,好好梳理一遍,或者让沈悟非帮助他梳理,以他的脑力,真的快要不行了。第196章重整上路后,每个人都心事重重,一路沉默。死藤唤醒了他们最黑暗的记忆,在那基础上再加油添醋一番,每个人的心里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乔惊霆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像他一样,看到了自己不记得、或者可能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反正他现在完全沉溺在那些记忆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如果那些记忆都是真的,那么他就跟整个深渊游戏有着他不知道的联系,不仅仅是他,还有一个白幽冥。这代表什么?如果能知道那场会议的内容,他是不是就接近游戏的真相了?此时天已经黑了,他们奔波了一天,找了一个开阔地带扎营休息。营地中间生着篝火,众人围着这唯一的热源,安静地吃饭,鲜少有交谈。炙玄还没醒,看来是真的“累了”,杀死死藤恐怕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若是平时,乔惊霆可能会躲进帐篷里,进入虚拟系统,训练他新学到的招式,但他现在心思烦乱,打不起那个劲头,他想了想,还是叫上了沈悟非:“悟非,你跟我进帐篷,我有话跟你说。”沈悟非的表情并不意外,放下刚吃完的盒饭,跟着乔惊霆进了帐篷。其他人均看着他们,但没说什么。乔惊霆放下帐篷的门帘,盘腿而坐:“我想跟你聊聊我今天在死藤的幻觉下看到的记忆。”“嗯,我猜到了,你一直心事重重的,你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些我不记得的,或者可能不属于我的记忆。”“我说过,死藤的幻觉会增强你的记忆神经元……”乔惊霆摆摆手:“我知道,所以我能看到埋藏很深的记忆,比如幼儿时期的。”“对,所以如果你是看到了幼儿时期的记忆,就不用太惊讶。”“我惊讶的不是看到了幼儿时期的记忆,而是那些记忆跟我认知中的不一样。”“哦?”沈悟非道,“说来听听。”乔惊霆憋了半天,一口气把他关于那些陌生记忆的经历都告诉了沈悟非。沈悟非不出意外地对最后一个记忆最感兴趣,何止是感兴趣,简直是亢奋得语无伦次:“会议?洗神髓时候看到的画面,还有……还有白幽冥的鞋子?!”乔惊霆叹道:“麻烦你冷静一点,我现在就不冷静,我需要你好好地思考。”沈悟非抹了一把脸,深吸了大一口气:“不好意思,我调整一下,因为这个实在是冲击太大了,如果这段记忆是真的的话。”“对,如果是真的,岂不是……岂不是说明我和一个白幽冥,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洗神髓这回事?”“这段记忆能联想到的内容太多了,但是首先我们得证实它的真实性有几分。”“我最苦恼的也是这个,但是要怎么证实?我要不要去问问白迩?”“我不认为那个人会是白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