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有了之前看相的插曲,这一顿饭倒是吃得安安生生,坐在隔壁桌的人再没有开口,当岳轻与谢开颜吃完离开之后,中年人也才享用完自己的食物,带着身后两个跟班前往停车的位置。这时天边的绯红早已收束在云层之中,星垂四野,正于触手可及的穹顶上闪闪发亮。到了偏僻的停车位置,两个跟班没有了顾忌,其中一个抬起手“啪”地敬了礼,对中年人说:“首长,我去开车。”中年人随意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过去,自己则站在原地遛弯散步,并与另外一个警惕着周围的年轻人说:“小宋,难得出来一趟,你就歇歇吧,难道在自己的地盘上还会出事情?”小宋一板一眼说:“首长,职责所在,不敢轻忽。”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唉,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刻板了一点;今天也什么都好,就是最后碰着了一个不着调的家伙!”小宋:“……”这个时候,就算是十分警惕的小宋也忍不住腹诽道:首长,不是我要说您,实在是您私下的喜好也太上不了台面了,说好听点那是玄学知识,说不好听点那不就是封建迷信吗?再说了,您沉浸在这玩意里头这么多年,平常闹着闹着要给营里摆设布置,说要让大家兴旺起来,亏得你是营里最高长官,就算听见了风声,大家都装聋作哑,没揪着这件事做文章。可依着你的想法摆了这么多年,大家也没看出那究竟有什么好的效果来啊!倒是最近营里还出了——想到这里,他忽然精神一凛,连忙端容肃颜,就算是在脑海中也不敢深想了。车子这时候已经倒好停留在中年人身后,中年人却不急着上车,而是走到山崖边沿,眉头微锁,看着笼罩在黑暗中的群山自言自语:“不会啊,依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里怎么都是一个大发特发的福地才是,在这里居住的人,必然人财两旺,哪怕不旺,看这山这水,怎么也不至于反出祸事吧?”这时手机的铃声突然搅破了山上的安宁。小宋连忙将长官放在自己这里的电话拿出来,瞅一眼来电显示,快步上前递给中年人:“首长,是部队里来的电话。”“哦?这个时间?”中年人眉头更皱,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面色顿时一松:“行,批了,你们立刻整装。我也立刻回去主持工作,再叫上参谋部的人。”来自部队里的通话很快结束,没两分钟时间,中年人已经将一切吩咐完毕,挂了通讯就往车子方向走去,对小宋说:“行了,回去,上头发下特殊指令,要出一次几个军区联合的小型秘密军演活动,奇怪,这种事情怎么会临时通知。”“是什么样的军演?”小宋连忙问道。“联合作战,对抗作战,都需要。”中年人说罢,声音忽然转为严厉,“这次我放你们两个下去参加,给我长长脸,回头我把你们两个正式提干起来,听明白了没有?”不管是开车的年轻人还是守在中年人身旁的小宋,全都面色激动,大声答应,要不是车厢内部狭窄,恐怕他们都能站起来回话!解决完了这件事,中年人放松背脊靠在座位上,想道:每一次军演最后看头的就是对抗作战了,都几年没有好兆头了,这几年来他狠抓训练,希望自己的军区能在对抗中取得胜利,把别家的给拼掉……拼掉?他一闪念间想起了什么,突然有点迟疑:“小宋……”“首长有事?”小宋连忙出声。“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个年轻人是怎么给我们看相的?”中年人问。“他?他说我们会惹官非,最近运气不好要出事,要说我们马上就要火并。”小宋重复一遍,接着就笑道,“我们又不是黑社会,火并什么啊,要也是像现在这样军——”他的话卡在这里。车厢中的几人面面相觑。小宋:“这……这他是不是认出了我们的身份,故意把军演说成火并?”中年人沉眉:“荒谬!上头的机密任务刚刚下达,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不久之后有军演?”小宋:“那……”中年人定定神:“回去你们查查那个年轻人的身份,动作无比要快!”就在中年人举棋不定的时候,岳轻也和谢开颜回到酒店之中。刚刚进入大厅,就有一位坐在大厅沙发上,正由路老板作陪的三十岁上下,穿着西装的男子站了起来。他戴着金边眼镜,面色淡淡,打量着岳轻与谢开颜也不先开口。还是旁边的路老板连忙介绍:“岳大师,谢大师,这位是我们省里的第一秘!”那位第一秘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谢大师?”第二句话是:“跟我走一趟吧。”第九八章岳轻“嗯”了一声,也不客气,直接反问:“你谁啊?”许秘书笑容一顿,连之前仅有的挂在脸上的淡淡笑意都不见了,只说:“我姓许。”岳轻扬扬眉:“我不认识。”他转对谢开颜,“你认识吗?”谢开颜扫了许秘书一眼,瞳孔中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不认识。”岳轻笑道:“行,我们走吧。”许秘书当下拉了脸,却没有上前,他周围有的是人帮他上前拦着对方。果然原来陪在许秘书身旁的路老板立刻上前,拦着岳轻说:“稍等稍等,岳大师和谢大师何必这么急着走呢,许秘书前来肯定也是有重要事情的,大家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谈谈再说?”被人挡在了身前,岳轻也不生气,这点事情没什么生气的必要,他和和气气说:“路老板,我们要回房休息了,你们想谈,等我们什么时候休息完了再谈了。”这话毕竟还是没说死,大师嘛,肯定是有一点脾气的,要说你们老板求人治病,这大家和和气气说话,不是挺好的吗?路老板悄悄瞟了许秘书一眼,却见站在自己身旁的许秘书依旧沉着一张脸,没有半点说话的意思。他顿时就知道许秘书的意思了,腰肢立刻向下塌了一截,百般赔着笑,但就是不肯给岳轻与谢开颜让路:“岳大师,谢大师,您看这救人如救火,不管怎么说,都是胜造七级浮屠的事情,我们等你们休息是绝对没有问题,但生了病的孩子等不了啊!您就先去看看吧!”这下子岳轻也不高兴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软硬兼施想要达到目的,怎么,还是我求着你们去救人不成?他淡淡一笑:“说了救不了就是救不了,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说是吧?”说完之后,他也不管路老板和许秘书顿时难看起来的脸色,一摆手说:“好了,在下与同伴才疏学浅,帮不了你们的忙,两位让开吧,再拦着我们也不会有任何结果。”路老板眼见实在拦不下岳轻,再转头看去,见许秘书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刮下一层霜来!他在瞬息之间选好了站队,连忙喝道:“慢着!这酒店的房间都是为陈省长请来的客人预留的,如果两位不愿意帮助陈省长,就从我的酒店出去吧!”岳轻本来是携着谢开颜向前走去的,他这时候停下来,回头认真看了一眼路老板,意有所指:“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路老板这样可要担心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破财伤旺啊。”路老板一开始对岳轻示好就是因为指望着借由岳轻搭上陈省长的路子,现在岳轻这里的希望破灭,陈省长的大秘却站在自己旁边,他哪可能脑袋突然被驴踢了,不去巴着许大秘反而靠近岳轻?他暗暗一笑,心道你也别怪我拿你当垫脚石,本来大家根本没有竞争,是能够一起发财的,偏偏你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要拿乔把机会给往外推,还敢得罪陈省长身旁的第一人许大秘,那我当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借着你再攀条高枝了!要不然事后你拍拍屁股走了,之前收留了你的我岂不是要跟着吃挂落,落不到个好?脑海中转悠着这样的念头,路老板面上义正词严,呵斥道:“好了,岳大师,你也别多说其他有的没有的了,我为什么对住在这里的所有客人不收房费?就是因为陈省长为福徽省的发展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向来被省里的民众叫做陈青天!现在陈省长唯一的独苗生了怪病,省里多少人心中暗暗焦虑,生怕真的出个什么意外,叫陈省长心痛难忍,垮了身体!省长身旁的许秘书更是日以继夜的忙碌奔波,一连半个月都还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偏偏百忙之中还抽空来此,专门请人。路某人从来没什么本事,唯一的一家酒店也是占据了地里位置的便利,方才能够接纳招待一些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给陈小公子治病的医生大师,所有愿意来这里的医生大师,我都心中感激,无以言表,只能通过坚决不收房款来表达一二,至于那些不愿意为我省尽力之辈,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快走吧!”这一长串顿也不多打一下的话被路老板抬头挺胸,高声说了出来,在酒店大堂中回响不歇,引得所有现在正在酒店大堂中的人的侧目,更不要说当事人岳轻以及许大秘了。许大秘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对路老板侧目了一下。拍马屁的人不少,拍马屁拍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只差跪下来捧马蹄子的也还真不多。虽然狗肉上不了正席,但有时候也就是需要一点这种狗肉,否则再碰到今天这样的事情,又有谁来替他冲锋陷阵呢?是个人才!如果这次的事情顺利解决,这老板再上道一点,回头拉拉他,也就是一抬手的事情。那边的路老板坚决地冲出来表了决心,这边的谢开颜也在和岳轻说悄悄话。“他在说什么?”谢开颜和岳轻小声说话。他和岳轻在一起的时候,注意力总大半在岳轻身上,根本没有认真听路老板说话,只觉得有一只苍蝇正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嗡,要换成以前,他一尾巴甩过去,什么都安静了。“他在说要把我们赶出去。”岳轻也和谢开颜小声说话,他言简意赅,直接提炼出事情的核心。谢开颜听明白了!他有点不爽,对岳轻说:“我回头把这栋楼弄塌吧。”岳轻一汗,连忙打消谢开颜的想法:“这动静太大了,我已经有打算了!”谢开颜好奇:“什么打算?”岳轻说:“我刚才不是说他会破财吗?虽然他的面相上确实是这样显示的,但我们做事不求人,不等着他面相上的事情显现,回头我随在要走之前随便布个阵,让他破一年财,衰三年运,怎么样?”实际上这事也就说说而已,岳轻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情就布阵破人家的财运人运,最多也就要走的时候随手摆个东西,让他在头三天里喝凉水塞牙缝而已。谢开颜觉得不怎么样。但面上他同样乖顺地点点头,在心里将“立刻弄塌楼”改成了“离去之后再溜回来弄塌楼”。两人各自有了主意,面上又带了笑容,岳轻淡然说:“既然路老板这样决定了,我也没有二话,这就收拾东西,让路老板再招待能为陈省长分忧解难的医生和大师住进来吧。”“好,”路老板立刻接话,反正也是不要脸了,开始赤裸裸说话,“新的客人十五分钟内就会入住,请岳大师抓紧时间吧。”岳轻洒然一笑,刚要带谢开颜走上楼去,门厅的前方就传来一位中气十足的声音:“是谁说要把大师给赶走的?!”这声音出现得突然,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行老中青三人进入了酒店,本来正对着岳轻耀武扬威的路老板“哎呀”一声,不可置信地用手揉揉眼睛。他没有看错吧?走在中间,面相威严的那位中年人,难道就是——念头还没在脑海中彻底转过,旁边装了半天大瓣蒜的许秘书一见出现在门口的三个人,就像刚才路老板见到自己一样,腰肢顿时矮了那么一截,一溜小跑就上去恭迎说:“省长,您怎么也来了?”接着又转向一旁的陈老与陈驹,“陈老,您怎么也还来?还有陈公子——”陈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心中已经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早就料到自己的叔叔是不可能会信这个大师那个大师的,就算要找大师,也要去京中找门路不是?怎么可能街上随便拖了一个人来说他是大师省长就信了他是大师呢?哪怕一时半会之间因为心急孙子的老父而暂时妥协,必然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是派许秘书去请人,实际上必然是派秘书去赶人,等许秘书把事情办完了,岳轻也就消失了,到时候木已成舟,人都找不见了,陈老除了妥协还有什么办法?但既然已经窥破了叔叔的想法,一门心思想要把岳轻拖入泥潭的陈驹又怎么会让陈省长这样轻易地派人把岳轻赶走?当下掐着时间,溜到陈老的房间里,这样那样搬弄一下事情,就成功地把陈老说得火冒三丈,先把陈省长训孙子一样训了一遍,接着又硬拉着陈省长出来,请进来的酒店迎接岳轻。陈驹扶着陈老低眉顺眼,暂且做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小透明。反正马上就要有一个人来迎接陈省长疾风骤雨般的怒火了。果然,就在许秘书刚刚说完话的那一刹那,陈省长劈头盖脸的责问已经下去了:“我不是让你来请人吗?你就是这样子替我请人的?还有,酒店开门做生意竟然也开始挑拣顾客起来了?我看消协的工作做得还是不够好,竟然在闹市中发生的歧视事件,酒店老板竟然还打着省里头官员的名号,究竟是谁给他这样的胆子!”陈省长的责问虽然严厉,但许秘书能在三十来岁的时候混到省里头前三甲秘书这一职位,那也是深谙官场哲学。官场里头啊,不怕上级骂你,就怕上级不骂你!上级骂你,那还算是亲近你;上级要是什么时候连骂你都懒得骂你,呵呵——何况许秘书心知肚明自己绝对没有领会错领导的意思,领导既然要面子,他的面子就只能跌,回头自然会从领导那边得到补偿。当然,他的面子跌了,自然也能从别人那里找回了,现在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吗?只见许秘书这边冲着陈省长唯唯诺诺一叠声承认自己的错误,那边转过头来,对着刚才还替自己冲锋陷阵一往无回的路老板就是一阵疾言厉色:“路老板,我刚才就想说了,你究竟是怎么和岳大师以及谢大师说话的?这两位是省长父亲的贵客,我都还没说什么,你就这样急赤白脸地把人给往外赶?还有没有一点做生意的诚意了!我看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为了省长好,如果真的为了省长好,又怎么会三句不离省长打着省长这块大招牌来赶走省长千方百计要留住的贵客?我看你是外表忠厚,内心藏奸,专门以省长的名号来谋取私利,也不知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这前后事情瞬息颠倒,让路老板这种久经场面的生意人也是目瞪口呆眼冒金光。想想刚才他为了搭上省长这条金光大道,才甘做许秘书的座前狗,对着岳轻一阵乱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