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有些不解,还是上前见礼,“见过恩公。”
吕公含笑点头,跟她说自家货物翻进了沟里,“多亏了刘亭长出手相助,今日我要设宴答谢刘亭长,你去庖厨看看,上些好菜肴来。”
吕雉和萧静女几个得了徐希送的《隶书字典》和《秦律》后,常常一起向徐咨或者他的学生出宛请教疑问,偶尔在县衙里用饭,也听出宛讲咸阳的各种菜肴,大食子的食谱,家里跟着换了好些菜色。
她没多想,去了庖厨安排。
宴席菜肴有几道都是照着大食子菜谱上做来的,酒亦是好酒,席间门吕公也态度尤其好,言语奉承。
刘季吃的心满意足,同时心下也有些疑惑:这吕家老头未免太热情,想让乃公给你干什么事儿?
宴席吃完,吕公问刘季,“刘亭长以为今日这菜肴如何?”
“嗯,菜肴很好,比得上县令长的宴席了。”刘季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漱漱口。
吕公笑呵呵,“今日菜肴皆是我二女所作,我尚未听刘亭长婚配,欲把我这二女许配给刘亭长,意下如何?”
刘季心下大吃一惊,刚才那个姿容貌美的年轻女郎,许配给他?
“吕公可是当真?莫要哄骗我。”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刘亭长同意,我们可立即定下婚约。”吕公当即拍板。
刘季也混不吝的笑出声,“你若是真的,那我可当真了!”
吕媭在侧间门听着,看父亲当真是要把二姐许配给一个那么大年纪,毫无礼仪优雅的混不吝,抚着胸口把蹦跳出的心按下去,下意识的转身就要去告诉二姐。
但走到房屋外,见她行囊已经收拾好,立即就要离家奔赴咸阳,神色变了变,又停下了脚步。
吕雉看到她,往她脸上难看的神色看了看,“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咸阳吧,少丞相身边聚集了不少贤才士子,能被她挑中的大才,以后也极有可能当大用,你在里面选一个,许是更好呢。”
“哪里比得上少丞相的亲兄长。他家就他们兄妹两个,数他们兄妹最亲,以后必定高官厚禄。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吕媭不悦,心里的犹豫也在减少。
吕雉无奈,“不是我帮,就一定事成。他相不中你,再谋算也不成。我们权势比不上,财力也不一定比得上,徐咨不愿意,强行谋算,只会惹来嫌恶。”
吕媭气的转身出去回了自己屋。
吕雉看她不明白,打算跟父母说一说。她走后,以三妹的心智去谋算徐咨,不仅会得罪徐咨,说不定连萧静女萧何都得罪,实在太蠢了。
刚过来就见母亲正跟父亲吵架,“荒唐!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我已经定下了,哪容得了你来反对。”吕公态度强硬。
吕媪怒气冲冲,“你平素总是说我这个女儿不寻常,应该嫁与贵人。现在为何轻易把女儿打发了?对方那么大年纪,也不知家中有没有娶,又是那副德行做派,你这是看重我女吗?”
吕公反倒笑了,“妇道人家懂个什么!”
“我是不懂你那些,可我也知道我女相貌人才都数上品,若配也该是配县令长那样的年轻贤才!”吕媪气的喘气。
“十个县令长,也比不得一个刘季。”吕公尤其自得的捋着胡须。
吕雉听这情况顿感不妙,快步进来,“父亲,母亲,你们把谁许配给那刘季了?”
吕公笑眯眯的招呼她,“稚儿,为父可是为你找个好人家,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你嫁过去,以后必享富贵。”
吕雉瞬间门脸色阴沉,又问,“父亲把我许配给了刘季?”
“你只需忍耐几年,便是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吕公跟她说。
“我不同意!”吕雉直接拒绝。
吕媪也立马站在女儿这一边,“我也不同意!就算不嫁县令长,那也是年轻贤才的公孙士子,才能配我女。”
知道二女脾性大,也素来有主意,又得了少丞相的青眼赠书,吕公为防她闹,跟她解释,“为父自少时就好给人相面。我相过的人太多了,但是没有一位像他的相貌这样高贵的相面,你嫁于他,以后也定是个富贵命,天下的贵人。”
看他说的慎重,吕雉却脸色更加难看,她想到了刚看过的故事书,堂堂丞相之女,十八年寒窑,十八年野菜,当了十八天皇后离奇死亡。
这书是少丞相亲自写的,说是给萧静女看着解闷儿,很轻易就传到她这里来。父亲就因相面,把她许配给一个中年混不吝的男人。可徐福不也会相面?
“父亲以为你的相术和少丞相徐福比,如何?”她镇定下来,反问吕公。
吕公想到见徐希两次都没相出她的面相,迟疑了下,“她擅长的应是老祖和渚道子的占星术,测天命,而非相术。修习相术者,为父还从未见过哪个能遮掩面相。”
“那只能说明父亲学艺不精又孤陋寡闻了。”吕雉一腔愤愤,说话也不客气。
吕公脸色冷沉下来。
吕媪虽然气怒,但看二女这话也是有点过了,拍她一下提醒。
吕雉不为所动,直接告诉他们,“少丞相传过来一本故事,我和三妹几天前都看过,写一个丞相之女因为相面,看中一个年轻乞索儿,不顾父母反对,私奔也要执意嫁给他。此人的确大富大贵,从军之后,攀附上了异国公主,借着岳家的势力掌控兵权,打回来,做了皇帝。而丞相之女”
吕媪听的震惊,“丞相之女如何了?”
吕雉看着父亲,哼道,“住了十八年窑洞,挖了十八年野菜,不被承认原配身份,承认后做了十八天皇后,离奇死亡。”
吕媪啊了一声,“世间门哪会有这种事!”
吕公也惊疑不止,“这是那徐福所写?”
吕雉现在就认为他相术不如徐希,“她来沛县,礼贤下士,但只对萧何曹参,换装在沛县转了两天,临走把一个养马驾车的也带走了,又挑了一群学子送走。可没有对刘亭长有什么举荐礼遇。”
吕公被她这么一说,也有点怀疑自己了,可他看刘季当真是大富大贵的面相,这个不会有错。难道徐福观星象测天命看出了贵中带凶不成?还是单纯的巧合?
“总之,管他富贵相还是什么相,我都不会嫁。我要去找少丞相了。她写的故事印刷成书册卖钱,所获拿来给服徭役的力役加餐,这两年修水泥路的力役伤亡比以往修筑苦役少了太多。她是个好官,做的也是大事,她手下缺人,我要去投奔她了。”吕雉神情坚毅,直接告诉他们,不是商量。
“做女官哪有什么富贵路!?且我已经把你许配给刘季。”吕公不同意。
吕雉张了张嘴,知道不能硬着来,转身出去。
吕媭看她跑出去,急忙追出来,“二姐!你去哪?”
“找静女。”吕雉回了句。
萧静女正在家跟阿母商量,也想去咸阳,去找徐希。
看吕雉一脸慎重,好似发生了大事,“出什么事了?”
吕雉没说话。
萧静女把她拉到自己屋里,“你说怎么了,若是我能帮你,定会伸出手的。”
吕雉眼眶就红了,“我想跟你打听一下,泗水亭长刘季家中的情况。”
萧静女满腹疑惑,不过还是帮她打听,“我之前见过县令长好似调查过属官县吏的情况,出宛记性好,她肯定知道,我这就去叫她来问问。”
萧何被徐希招走后,他长子萧禄就做了典狱长,家也离县衙近。
萧静女跑过来叫了出宛,跟她打听。
出宛想了下,“这个泗水亭长刘季啊,他家中境况还是不错,比黔首百姓强许多,但他不务正业,混不吝,爱吃酒,走到哪都能吃喝到哪,倒是人脉很多,跟人谁都能唠一顿。”
“多大年岁?可曾婚配?”萧静女又问。
出宛有些奇怪,“静女是要做媒吗?”
“就问问,你快说。”萧静女催促。
出宛还真知道,“老大不小没婚配,但有相好,前些时候跟他相好的曹寡妇有孕,就领回家了,还摆了几桌酒席让县令长随礼,说他儿子出生要让县令长找少丞相取个命格好的名字呢。”
萧静女心下发沉,“好,那你忙,我先回去了。”
出宛满头疑惑的看她离开,但自己还有政务要忙,就放下了。
萧静女回去就把刘季家的情况告诉了吕雉。
吕雉听的恼怒,又大松了口气,朝萧静女拱手一礼,“今日之恩,他日必报。”
萧静女也没多问,想了想,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先借给你用。”
吕雉谢过,把匕首放在身上回家,次一天就命仆从赶车,她要去找刘季。
刘季刚从外面吃喝完回来,吆喝曹寡妇给他烧壶茶,“把徐咨给的茶叶泡上,泡浓一点。”
曹寡妇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听他又要泡茶,“茶叶都要没了,你还爱浓的。”
“要你这老妇管,喝完乃公自然有法子再搞来。”刘季不耐烦。
曹寡妇煮了茶给他端来。
刘季尝了一口,登时大怒,“想烫死乃公啊!”
曹寡妇可不是软茬儿,“你是不长脑子,不知道刚煮的茶烫嘴?自己犯蠢少找老娘的事儿!爱喝不喝!”
刘季以前就爱她这个劲儿,调笑狎玩,不亦乐乎。
但想着吕公起誓要把年轻漂亮的女儿许配给他做糟糠妻,也不确定是不是酒喝多了,耍弄他。
正想着,听外头有人找,“谁啊?”
“吕家女郎。”
刘季一听,浑身一激灵,忙起来,扬起笑扯了扯身上歪斜随意的衣裳,抿了下头发,快步出来。
见门外果然是昨日见到的吕家二女,笑着拱手一礼,“不知女公子找鄙人何事?”
看他见个礼都不像样,吕雉深吸口气,沉声开口,“我是来向刘亭长请教,秦律停妻再娶,该当如何?”
刘季脸色骤然变了。
“刘亭长不通秦律吗?女可允其离夫归家,有子女者可将男子逐出家门,男施髡刑,罚苦役三年。”吕雉没想到自己学了快一年秦律用在了这个地方,真是好啊!
“女公子是何意?”刘季已经心中恼怒。
“家父酒后胡言乱语,怕刘亭长当了真,毁了自己。刘亭长是富贵面相,万望多多自爱,珍重自身。”吕雉亦不想得罪他,送上两匹布赔礼,恭谨的对他拱手一礼,转身上了骡车,命仆从赶车。
刘季看着骡车走远,脸色阴沉难看。他刘季又不蠢,这是被人嫌弃了。
本来没想法,也把有孕的曹寡妇领回了家,结果要许他个娇娇女郎,转眼打一脸。
“日他母的!这叫什么事儿!当乃公好欺负!”
吕雉搞定他,回家直接跟父亲母亲说,“刘亭长家中有妻,且已有孕,不会停妻再娶,父亲就不要再想着这个事儿了。我也已经给刘亭长送了布匹赔礼,父亲就当酒后妄言,忘了吧。否则,停妻再娶,可是男髡刑,罚苦役三年,你这是在害刘亭长。”
吕公脸色难看,抖着手怒指着她,“你你是想要气死为父吗?”
“父亲若是气死,我们会为您守孝的。但您若气不死,就可以等着女儿出人头地的那一天,我也能荣光归家,让父亲母亲得享富贵。”吕雉朝两人行礼。
行李装上马车,“我今日就随商队南下去找少丞相了,父亲母亲保重,女儿拜别。”
吕媭看着父亲震怒的脸,问,“可要让人拦住二姐?”
吕公没好气,“拦她做什么,让她去!给她安排的富贵路不要,我看她能不能出头!”
吕媭皱着眉,抿着嘴,愤愤然气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