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最后也没找到这朵花是谁放在门口的。
他把花连同瓶子一起拿起来,神情迷茫进了屋,将脆弱的快要被吹散的野花放在了桌子上。
吐出一口气,宋吟抬头看,看到兰濯池还站在一旁,眉间放松着,俨然一副没打算走的模样,干什么啊这又不是他的义庄,还准备留下了?
宋吟不再优柔寡断,这回干脆地把兰濯池赶出了宫,念兰濯池是初犯还是右相的人,他不计较那么多了,但他以后不可能再会让兰濯池进宫。
本来就是义庄的人,本职就是每天下葬尸体,老往皇宫里跑,像什么样子。
宋吟赶走了一个让自己压力很大的男人,总算感觉屋子清静下来,他把外袍脱下整理好,最后看了一眼桌上来历不明的花,怀揣着疑惑的情绪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宋吟快速结束了早朝,又跑去御膳房摆了一餐盘荤菜,躲在门口看到外面没人经过,于是端着餐盘鬼鬼祟祟掩人耳目地往僻静的牢房走。
昨天他去了一次牢房,知道那里有多阴冷,所以他还偷跑去御药院抱了两件乔既白的厚衣袍,准备周全才推开牢房的门。
不知道乔既白醒没醒。
应该醒了,乔既白那个人一点不良作风都没有,也是这样才把于胶怜迷得脑子只剩黄料,现在已经过了亥时,应该没再睡了,他进去不会把乔既白吵醒。
牢房里常年没被太阳烘晒过,现在又是大冷天,气息既压抑又冰冷,宋吟一进去被冷气一丝丝侵入了皮肉,忍不住抱紧衣袍打了个喷嚏。
他这两天还在喝药膳,身子还坏着,稍微离了火源就受不了。
宋吟端着盘子朝最里面那件牢房里走,他边走边小声叫,预警似的:“乔御医,朕来给你送吃的了,你醒了吗?”
一阵寒风从后面刮过来,牢房里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乔御医?”宋吟端着盘子侧了侧头,往远处的右边牢房瞄过去,因为视线受阻,看不见最里面,顶多看到一张露出半边的草席,他得不到回应,继续往里走拉近距离,“你还在睡吗?”
还是没人回。
不太应该,乔既白那种人就是气到顶点都不会忘记礼仪,如果听见他的话,不应该不回。
难道真的没有睡醒?
看来牢房催人心志,哪怕是乔既白待久了也分不清晨昏,宋吟心虚想着,此时已经来到了最后一间牢房,他拿出怀里钥匙开门走进去,想叫醒乔既白让他趁热吃饭。
最后一间牢房没有一点光,宋吟鼻尖里满是茅草的味道,他动作小心谨慎地往里面走,避免踩到东西绊倒,视线摸黑看向墙角那张长度寒酸的草席。
他把餐盘放到地上,微微俯身:“乔御医,醒一醒,该吃饭了,要是实在太困,吃了饭再睡,朕还给你带了衣服,你穿上睡不会太冷……”
宋吟伸出手,想轻轻推一下乔既白,然而下一刻他的手摸了空。
宋吟神色一紧,
刹那间冒出的汗黏黏地沾上了颈后的头发,他着急忙慌的四处望了望,系统小助手沉默看着,看了会他开小灶,在空中点了一盏灯。
周遭被灯照亮,足以让宋吟看清每一间牢房。
每一间都是空的,每一张草席都没有人,他脚下这张还有凌乱的痕迹,但宋吟伸手摸了摸,草席上面已经没了温度。
乔既白不见了。
而且不见了很久,至少有一个时辰,说不定昨晚他刚走乔既白也相继跟着走了。
但怎么可能,没人知道他绑架了乔既白,也没有人有牢房的钥匙,锁上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乔既白是怎么出去的?
宋吟想起他动手第一天,系统说这是必须要做的任务关系到剧情主干,这就是剧情主干?他摊开微潮的手心,眼里阵阵发黑,这剧情主干是奔着要他死去的。
乔既白不见了,不管是被哪方带走,还是自己逃跑的,只要一出去以后就会揭穿他的行径。
他是非不明绑了众大臣心中的好御医,那些大臣表面上不会怨他什么,背地里却会加快私购兵马的速度,将造反改朝换代的计划提上日程,那离他被砍掉脑袋挂城墙上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宋吟身上又出了一点汗,潮湿卷住了发丝,他心跳快得到了嗓子眼,一时半会落不回去。
宋吟几乎是失着魂走出的牢房,他往养心殿走,走到半途他突然转了方向跑去御药院,匆匆推开门,看见一个个收拾着药箱的御医。
屋内的御医见到突如其来的皇上,纷纷往旁边撤了一步,态度恭敬惊慌地行了礼,宋吟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问他们:“乔御医有没有回来?”
“乔御医?”为首年纪稍大些的御医念了下这个称呼,随后便摇头,语气微微有些疑惑,“他还没有来,以往他都是第一个到的,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日还整整消失了一个晚上……”
宋吟心跳往下沉了一点,还好,乔既白还没有揭露他。
宋吟点头,又心不在焉走出御药院,他一步步往养心殿走,走到门口,手抬起来按上门,正要使力,宋吟又转身走下台阶。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他被篡位的事怕是已成定局,不好更改,迟早他会照原剧情逃出宫,在那之间他必须要阻止皇城被血洗的怪事发生,不然等他出了宫,不好第一时间收到皇城的消息。
现在已经有一个出怪事的杨继晁,他问了杨继晁的密友,杨继晁开始神神叨叨的时间是在上月初八,他从林子里回来以后就频繁说胡话,扰得密友连夜失神做噩梦。
林子……
他要去一趟林子。
……
宫女在林子里见到了人蛇怪,那毕竟不是正常人类,宋吟不敢贸然一个人去,他打算先上街买点雄黄,这样总没有两手空空去涉险,万一真见到人蛇怪也能自保。
说不定人蛇怪会怕雄黄呢?
宋吟还没那么大胆,他准备拉上一个丞相,谁都可以,每一个都看起
来能打,他不挑。
最后宋吟拉上了陆卿尘,不是更偏袒谁,是他一出门就遇上了陆卿尘,得来不费工夫,他省得叫别人了,叫上陆卿尘和他一起出宫。
街上来来往往人多,宋吟跟在陆卿尘旁边找卖雄黄的地方,他向人打听到这附近只有街角那一家店里有,但那老板是个脾气差的怪胎,他弟弟也是这附近有名的混不吝。
如果不是很着急,就去另一个庄子上买,就算要多折腾两个多时辰,也不要去他家。
宋吟听了思忖片刻,还是决定要去,他只是买东西,不做别的,脾气再古怪也没有和钱过不去的道理,而且去另一个庄子太耗时耗力,等拿到雄黄再去林子,恐怕也不剩什么力气了。
宋吟朝那个好心告诉他的男人道了谢,接着就拉陆卿尘一起往街角那边去。
他目光寻觅着那家店,却在下一刻冷不丁被一家卖烧饼的店吸引,那家店大概揽了这街上将近一半人,全都在那里排队,老板不紧不慢,小火慢炖般的一个一个烧。
宋吟本来看一眼就想走的,他在宫里大鱼大肉吃了那么多,肚子并不饿,但他闻着那边飘过来的香味,突然又感觉饥肠辘辘。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陆卿尘:“左相,我想吃那个。”
宋吟原本是想让陆卿尘在这等着他,他掏出钱袋去排队,陆卿尘却用深黑眼瞳看了他一秒,气息如常朝那边去:“臣去买。”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吟小跑两步追上陆卿尘,在对方斜过来的目光中,泄气一般撇嘴,“算了,我跟你一起排。”
店外的人越排越多,直至排成了一条长龙,人和人之间挨挤,彼此身上的袄子仿佛搓出了火星子,如潮的交谈声从前面后面同时传来,让人觉得并没有太冷。
老板做得慢,胜在慢工出细活,出口碑,回头客多,哪怕一条队要派将近一刻钟,也不见哪个人脸上有退缩和不耐烦。
宋吟看到有拿到烧饼的人从左侧离开,是个穿襦裙披棉袄的姑娘,两只手捧着热乎乎的饼,脸颊被幸福晕染出了通红,一边咬一边走远。
宋吟眼神被勾着走,连人也要被勾着走了。
陆卿尘低头看见于胶怜那副马上要飘走的模样,眉间稍稍一拢,他抬手按了按近些天时常会犯痛的额头,正要伸手把要掉出队伍的宋吟拉回来。
右侧突然袭来重重的撞击,宋吟唔了一声,伸出双手捂住被斗笠磕到的额头,晃荡的身形被陆卿尘拉稳,他眼神恹冷地往过一扫,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挤到了队伍中间,正好就插在宋吟的前面。
男人目不斜视,厚着脸皮插到队伍里,谁也不看,嘴里流里流气哼着一个难听的调子。
后面的人看到有人插队,厌恶地抬头去看,在看到男人带着一个刀疤的脸颊后,又忍气吞声缩回了脖子。
宋吟也轻轻皱起了眉,他闻到男人身上烘臭的气味,闻着大概有六七天没洗过澡,满身的酸臭排山倒海地从脖子边上的领口飘了出来,宋吟忍住不适往
后退一步。
他平时在皇宫里,找不出一个邋遢的,不管是宫女还是仆从每晚都要洗澡,没有一个和这个男人相似,宋吟因为那个味道脑子晕了晕,他还没想好要不要上去和男人说理。
他是戴着斗笠出来的,因为不想在宫外招人耳目,但如果要和男人说理,就必要惹来关注,宋吟不想和男人争论,也不想后面的人等急,准备退出去不买了。
宋吟抬手想拉走陆卿尘,但手伸出去,却没拉住,他茫然地抬头看,看到陆卿尘抬手按住了前面的男人肩膀。
男人被那一掌压得右肩一垮,站稳之后连忙扒开,他大声嚷嚷:“干嘛干嘛,想打人啊?”
陆卿尘脸上没有变化,一双眼睛压抑深黑,男人还没嚷完就被打断:“到后面去。”
男人眼睛提溜一转,身边已经有人认出他是惯犯了,没人上前阻拦,他揉了揉肩膀,等痛意过去以后他没脸没皮喊:“我凭什么到后面去?我早早就排在这,老老实实等着排到我呢,你倒是霸道,直接让我去后面,我看你才该滚到后面。”
男人喊的声音十里八方都能听见,还有身上臭味袭击,有许多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宋吟戴着斗笠,半张脸都被压得看不见,但陆卿尘什么也没有遮,他气息平稳,四肢都长,是平常百姓都见不到的体格和长相。
陆卿尘敛了敛眸,浑身笼罩冷意厌烦地往旁边扫了一圈,有几个人被吓得收回了视线。
男人吼完那句就转回了身,悠悠闲闲地从兜里拿出一些瓜子吃,边磕边吐,还笑嘻嘻调侃前面的小姑娘穿得多,那姑娘被他吓得不敢再买,低着头匆匆跑走。
男人啐出一口瓜子皮,刚要调笑,脖子间忽然多出了一道冰凉。
周围响起了压都压不住的倒吸气声。
男人在其他人的视线中反应出了什么,他僵直着脖子,眼角往右下侧瞥了瞥,瞥到一把横在他肩上的匕首,匕首上方映出了陆卿尘没有丝毫情绪的脸。
对方的表情让人以为架在他脖子上的不是一把随时能要他命的玩意儿,而是一个拨浪鼓。
陆卿尘看了他一会,指腹往下一压,匕首贴上了男人的脖子,男人嘴角抽搐,他一把推开陆卿尘的手,踉踉跄跄地捂住脖子跑远。
宋吟全程来不及阻止,事情就已经结束了,陆卿尘把匕首收回去,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
宋吟傻傻地合住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陆卿尘的侧脸,目光又下滑,看向他刚刚收回去的一把刀,刚才陆卿尘是把那把刀在众目睽睽下放到了男人脖子上吗?
真是要命……
他以前还没看出来,于胶怜这看似正常的左相身上有股疯劲,拉都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