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晨来笑笑。“就是这里?”野风将车停了下来。晨来趴在车窗上,看着紧闭的大门。她那蓬松柔软的头发覆在脑袋上,显得圆圆的……野风跟她开玩笑,伸手推了推她的后脑勺。晨来没提防,额头鼻尖整个贴在车窗上,明净的玻璃上于是有了个清晰的印子……她一边回手拍鱼野风、骂他作死,一边拉了下衣袖,在车窗上擦一擦……野风有电话进来,笑着接了,说我这会儿跟晨来在一起、准备一起吃晚饭……晨来回头看他,他示意是明珰打来的。“问你好。”野风说。“也问她好。”晨来笑。“听见了?晨来也问你好……对啊,首映相关活动我确定一项不落都去……那还能不去吗?奶奶没嘱咐一千次也有八百次,我敢不去给她宝贝孙女的片子捧场?今晚?干嘛……是吗?有兴趣是很有……”野风转头看看晨来。她趴在窗边往外看。他笑笑。“如果结束的早的话,可能过来,一般不会……嗯,就这样,我要来给你电话。我开车呢!挂了!”晨来听他挂了电话,指指外面,“看这门脸不太起眼,但里面特别棒。以前也是老宅子,宽敞,后来做了工厂,黄了,又出租,又出售……”这时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瘦瘦的中年人来。晨来认出是看门的老孙师傅,见他出门左右看了看,以为他会注意到这辆车,于是降下车窗,抬手准备打招呼,但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回身仔细地锁了门,看样子是赶着下班,没有留意四周。晨来看他拎着一个便当包,转身下台阶,回头看了看,正好一辆车子从相反方向驶来,停在路对面的树影下。孙师傅过了马路,打开车门上了车……晨来看那车子开走了,又转头看看大门,把降了半截的车窗升上去,说:“好冷……咱们也走吧。白师姐该到了。”野风答应,问:“刚那人在这工作吗?”“对。平时做做杂务。我爸不能来,这儿也得有人看着……下回休息我过来仔细看看。”晨来低头看了下手机,见有新消息,点开来看。她以为一定是北川发来的,可看清楚头像,脸上不禁露出微笑来,抬眼看看刚好到了路口在排队转弯,马上把对话框里那段视频点开,拉了野风一起看,说:“cc 真的好棒啊!”野风看着视频里那个从从容容地拉着小提琴的极漂亮的小姑娘,在几个与她一同演奏的成年人中间,她就像个小萝卜头儿,胖嘟嘟的、圆滚滚的,然而神态又极认真,太可爱了……他听了听曲子,wow 一声,说这才几岁啊,琴拉成这样不得了。晨来说:“不到六岁。厉害吧?”她看着 cc 给她发了照片,是跟她妈妈还有一个小婴儿的合影,告诉她,刚才自己给小妹妹和妈妈拉琴听了,就是视频里这支曲子。“妈妈的手机被爸爸没收了,没办法给我拍下来。”cc 清脆的童音响起来,车厢里的两个大人听得心肝儿都颤了颤。野风被后面车子催促,急忙开车,“这小朋友声音有魔力。”晨来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 cc 时的情形,笑着点头,回复 cc:“cc 的琴拉得棒极了。”她跟 cc 说了几句话,又找出小纨的账号来,恭喜她顺利生产。她看看照片里婴儿的样子,还有四周的环境,推测小纨分娩不久。襁褓中的婴儿红彤彤、皱巴巴的,可是不久,也会长成粉妆玉琢的样子,像 cc 那样可爱吧……她微笑。野风问起这是谁,她想了想,说是罗焰火的表侄女。“小朋友如果都是这么可爱乖巧,哪有人会恐婚恐育。”野风笑道。“代价巨大,还是不要。”晨来说。几乎没有犹豫。野风对她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很熟悉了,只是笑了笑。目的地已到,他将车子开进胡同里。他们要去的餐厅,晨来和北川常来。晨来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她看见北川的车已经停在了前面,先下了车,指挥着野风的车子,见缝插针,停在北川的车后,稳稳妥妥的。野风跟晨来一道往院中走,还没进包厢,就听见北川在里面大声讲电话,声音很大,像是在跟谁发脾气。野风看看晨来,晨来笑道:“没见过师姐这么威风吗?”“没有。上回见面,匆匆忙忙的,她一副温文尔雅的职业女性的样子,特别像女议员。”“晨来野风?进来呀!”北川在里面喊了一声。晨来推门进去,一看北川正撸起袖子来,把手机扔在桌上,果然是刚发完脾气的样子,但北川看见他们就笑了,说:“没吓着你们吧?这就是我这几天的日常——马上两家诊所开张,可是好多意外情况,打乱了我春节前的安排,琐琐碎碎的事情一大堆……来来来快坐下。我们好久没见了吧,野风?”野风笑着请她先坐了,点头道:“在波士顿见过之后没再见了。快三年了吧?”“好记性!我对波士顿的记忆就是暴雪封门,捂在室内像热锅蚂蚁。”北川笑着看看野风。晨来在野风身边,显得娇小。她看了,总想要笑。其实野风这两年瘦了些,她第一次见晨来带着这个好朋友来见面,这个感觉更明显。她招呼他们俩赶快点菜,让服务生上茶。晨来随口点了自己想吃的一道菜,让野风看菜单。野风却说她们点什么他吃什么,没意见。她是能把这儿的菜单已经背过的程度,一边报菜名,一边让野风翻菜单对照。野风夸张地惊叹她的记忆力,她就笑。三个人说笑着商量着点菜的工夫,她看到野风细心地给晨来把茶杯放到手边,不禁莞尔……等上菜的工夫,她们闲聊着,她看看晨来,转向野风,问:“你有没有考虑过回国执业?”晨来啜着茶,看看北川,正想说野风费那么大劲好容易得到了这个地步,回来岂不是从头开始?何必呢?何况眼下国内医生的执业环境和地位……这口茶还没咽下去,听见野风说:“考虑过。现在也在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8-03第十二章 心上的芭蕾 (十二)尼卡2021-08-05晨来看着他。他瞥了眼她手里的茶杯,拿起茶壶来给她续茶。看了她的神情,他一笑,转向北川道:“我知道师姐您医院有外籍执业医师的。”北川也看看晨来,说:“有。数量还不少。不然这样,我正儿八经地给你介绍下我们医院的情况吧。”晨来没出声。北川总是不遗余力地网罗人才到她的医院里去工作。她身边就有不少人被他们挖走了。就是这回,遇蕤蕤去英国进修,听说也考虑回来就辞职加入……她没动过这个心思,但是也能理解他们的选择。可是野风……她看着野风很认真地听北川讲他们医院外科目前的情况。野风绝不像是开玩笑的,北川也不像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她听着听着,竟然也把北川的话都听进去了。“……我安排时间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手术室。这样你会有一个比较直观的感受。不谦虚地讲,我们的硬件设施是顶尖的,不会输给国内任何医疗机构,也不会次于欧美顶尖医院。”北川说。“能带我一个吗?我也去参观。”晨来待她的演讲告一段落,轻声接上去问。菜已经上了一半,三个人只顾说话,谁也没动筷子。这会儿北川拿起手边的湿毛巾来,照晨来额头拍了一下,说:“不带你!我以前没邀请过你参观我们手术室吗?你态度那个敷衍!”“我那不是怕自己动心吗?”晨来开玩笑。“你就哄我吧,我还不知道你么。”北川催他们俩快点趁热吃。她有点儿高兴,不在意自己是开车来的,决定喝几杯。野风不喝,但主动给她斟酒。北川看着野风,打心眼儿里喜欢,再说话,越发眉开眼笑的。晨来看她的样子,说师姐有点儿慈眉善目的意思了。北川刚把一杯酒喝光,笑眯眯地说:“没大没小的。”晨来笑。她手机响时,野风先听见,马上提醒她。她一看是医院打来的,赶紧放了筷子,示意下北川和野风,接起来没等发问,听见对方急促的语调,眉头就皱了起来。野风看看她,给她续了茶。北川慢慢地啜着酒,看到野风照顾晨来,微微一笑。野风恰好也要给她续茶,见她脸上的笑意,也笑笑,示意她要不要茶。北川摇摇头,轻声说:“看样子晨来得回医院去。我喝酒了,不能送她,你送吧。开车慢一点,不要急。”野风没出声,只点了点头。果然晨来问了句“病人大概什么时间到”,伸手就扶在了椅背上。野风替她把背包拿下来。她点点头,说我尽快赶过来。挂断电话,她看看野风和北川,道:“有个刚满周岁的患儿,我今年刚回国那时候来这边动过手术的。现在出了意外。”“你主刀的嘛?”北川问。“不是。不过当时是指明让我参加会诊的。”晨来说。北川一脸的明了,“有点儿关系。”“可是那时候我刚回国没几天,状态不在最佳。莫教授主刀,我做的助手。这个病例我印象很深,患儿的情况其实不算太严重。患儿母亲也是先心病,还有精神疾病。第一眼在病房看到她,那样子我记到现在。上个月我还跟莫教授讨论过这个患儿的病例,看了最新的体检报告,还说恢复得相当不错。不知怎么出了意外,患儿现在脑部受伤,还有多处内外伤,情况很不乐观……”“怎么会这样。”北川皱眉。“这种情况会比较难办。”野风说。“这是莫教授的病人呀。”“没错儿,但现在联系不到莫教授。莫教授最近,经常把别人推荐来找他的病人推给我,跟要退隐江湖似的。”“那是。这把年纪奉子成婚不是谁都能有的喜事,工作上的心思暂时淡了点儿也正常。”北川淡淡地说。看晨来一挑眉,问:“患儿妈妈呢?”晨来说:“她动过心脏手术之后,恢复得也很不错。”“精神病人,还有先天疾病……”北川摇了摇头,没说下去。晨来看了她,说:“师姐,我得走了。”野风马上说:“我送你去。”“我叫车吧。你都没吃什么。”晨来说。“你点的那盘梅菜扣肉,我消灭了半盘,这都算没吃什么,还要怎样。”野风开玩笑,起身给晨来拉开椅子,跟北川道个歉,去拿了外衣来,递给晨来。他这行动速度又快,看起来又极娴熟,北川看他照顾晨来这么周到,心里自然熨帖,只是笑着摆手,脸上的神情越发慈祥了。晨来穿上大衣,过来抱了抱北川,说:“回见,师姐。”“路上小心。”北川拍拍她的肩膀,起身送他们出去。晨来走得特别快,几步便走到了院中,像只灵活的兔子;野风走在她身旁,步子沉稳有力,的确有点像大熊……北川目送他们走出了院门,才回了包房,此时她也没有了食欲,直接按铃叫服务生来结账。外面晨来上了野风的车。野风动作娴熟而流畅地将车子移出那略显逼仄的位置,听着晨来跟同事在电话里沟通,语速极快,冷静又专业。他不出声,等晨来挂了电话,才说:“真辛苦啊。”“也没有。像这样的急诊不算多。我只是放心不下这个孩子。”晨来轻声说。她看看野风,“你刚才跟师姐说的是认真的?”“什么时候见我拿工作的事开过玩笑?”野风反问。“所以才觉得吃惊啊。这事儿不能轻率。咱们以前聊过,做这一行,始于热爱、终于责任……熬这么多年,尤其你一步一步走过来,太不易了。”晨来语速很慢,但说得很清楚。“我不是不做医生,而是换个地方继续做医生。你瞎担心什么呀。”野风看看前面。他们已经到了医院大门口附近。“我这会儿没法儿跟你细说。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我出去进修一阵子,回来都要适应,你得多花多少时间?还有考试什么的,花费的这些时间,用在精进技术上不好吗?你现在正在上升期……算了,晚点儿再说。”晨来眉心出现细细的纹路,那是她有点烦恼的表现。她看野风只是不出声,靠近他一点儿,大声说:“你不要一拍脑袋就决定这么重要的事情,回头要后悔,你这体重,可没合适的歪脖儿树给你挂。”野风斜了她一眼。她一笑。野风停车,说:“不管多晚都给我来个信儿。我来接你。”“不用。晚了我就找地儿凑合睡了。”晨来说着推开车门。她一条腿已经伸出去了,脸还朝着野风。野风知道她的意思,于是伸手推了下她的脑袋,“走吧!”“小心开车。”晨来伸手臂勾住他的,“我是你的乡愁。你要是回来,乡愁就成了一碗炸酱面了。”她松开手臂,跳下车,可没忘了顺手把那包已经凉透了的烤红薯拿走。“这我要了,等我给你买更好吃的。”野风看着她冲刺似的速度往大楼里跑去,轻声一笑,“真有你的,蒲晨来。”他看下时间,拨了明珰的号码,发动车子。明珰那边背景音又是很吵闹,问他是不是要过去,“跟晨来一起吗?”“不。就我自己。”鱼野风说。明珰让他稍等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他应该怎么走,车子具体停在哪个位置,“赶快上来,半场刚结束,正打得好看的时候。”野风挂了电话,从医院大门出去,看了眼后视镜。这是晨来每天上班的地方,夜晚除了急诊部门,其余部分都灰暗无光,像灰色的不透明的盒子堆起来的,体积庞大而臃肿……前方红灯,他停下来。街两旁的建筑多半都是这样的风格,要说喜欢,绝称不上喜欢,但这也没有什么关系。这时路上车还是很多,他想快也快不起来,有点惦记晨来那边怎么样了,发了条小心问她,她没回复,等到他把车停在了体育馆地下停车场指定的位置,才收到她一条消息。晨来说她准备进手术室了,看这样子最早也得凌晨结束,提前说晚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