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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1 / 1)

罗焰火下车,进电梯上行,先回了办公室换了衣服。他本想洗个澡,但电话响起来,古书画修复专家杜教授往他办公室打了电话。杜教授和技术部的很多同事这时都还没走。蒲玺被郑放接出来,快七点钟才到,直接就去看了那幅受损的古画。罗焰火知道杜教授是有些不放心的,不管是出于专业考虑,还是自尊心使然。他看看时间,已经九点了,说今天忙了一天了,您也很辛苦,让车队派车送您回家。杜教授语气比起白天他们开会研究解决方案时听上去轻松多了,说不辛苦,事儿能解决就最好。蒲先生这人我以前只是耳闻,没有接触过。今天一起探讨问题,怎么讲,罗总您这个决定还是对的。我今儿也跟蒲先生说了,需要什么辅助工作,尽管提出来,我们全力配合。罗总您就放心吧,我打个电话给您说一下。秦先生陪着蒲先生还在研究,我这身体实在陪不了,先走了。罗焰火忙说请他回去好好休息。等他挂断电话,他接通餐饮部的值班室,让准备下夜宵,等会儿送一下技术部。他交代好了,收拾了下办公桌,也往技术部去。秦先生给他打电话,后半截是让蒲玺跟他讲的。他已经知道了蒲玺在看过画之后主要的修复思路。博时的工作环境和设备都是非常好的,但是他有他的技术、材料和工具,这是博时没有的。蒲玺会从明天开始正式过来工作。他们约好了跟桂老通话的时间,现在还不到。他得赶快过去看看。他转过身去,从透明的电梯里看着外面的夜景,这很像是从半空中坠入深渊,但深渊的底部,有明亮的灯火,还是很美很有诱惑力……秦北海陪着蒲玺跟在白夜身后,从重重关卡的工作间往外走。每到一个自动门跟前,都要白夜演示一下,该怎么用手里的门禁卡。白夜很有耐心,跟蒲玺解释这是公司安保规定,您这是临时的门禁卡,该怎么用。蒲玺很别扭地看着那滴滴作响的仪器,对手里这张卡片显然也很不适应。等他们走出去,白夜请他们去一旁的接待室坐一会儿,说罗先生让人准备了宵夜,您二位吃点儿再回去,已经安排了车。蒲玺确实也饿了,根本不客气。但是坐下来,等白夜出去接电话了,只有他和秦北海两个人,他也不想开口说话似的,静默地坐在那里。秦北海也不出声。两人干脆很默契地看着玻璃墙外。过好一会儿,蒲玺才问:“你腿还行吗?”“你这老狗东西,还知道我腿不行啊?”秦北海没好气地说。他被拴在这里一整天了,老朋友之间,也不必捡好听地说了。“怎么样啊?你看看这儿,这条件,服不服啊?天天骂人家小王八蛋一手遮天不干好事儿……”蒲玺翻了个白眼。秦北海笑笑,说:“也挺不容易的。不过你也挺能端,多少人一进来,看这情况,啧,小腿肚子先转筋儿。”蒲玺沉默了片刻,才说:“拿我跟没见过世面的比?泼天富贵,也不是千年万年,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只看出来小小年纪扛这么大的扁担,也太他妈的惨了。”*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6-08第九章 遥远的笛声,淡白的星 (十六)尼卡2021-06-08“人各有难处,很多不足为外人道,就是这样了。”秦北海说着,将手杖转了转。他看看蒲玺,见他闭上眼睛,便没有再说什么。蒲玺肚子咕咕叫,秦北海听了,笑起来。蒲玺没好气地说:“晚饭都没吃好……人要吃不好饭没法儿干好活儿。”“来来的好胃口是遗传了你。”秦北海笑着说,“应该马上就来了。谁知道你是这么饿的?你从年轻时候就是吃饭一点儿都不落人后。饿起来脾气尤其坏。”蒲玺吸一口气,看到一旁柜子上有糖果盒和点心,去拿了两颗糖,给了秦北海一颗。秦北海摆手说不要,上岁数了吃不了甜了,“倒是你,这身体倍儿棒,能吃能喝的。不过我得劝你一句,嗜甜该适可而止……”“你这辈子净给我忠告了。管好自己好吧?整天养生,你看看你养得这好,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的,一动换没有不疼的地儿……给我忠告!”蒲玺把糖果塞嘴里,话开始含糊。秦北海笑了会儿,也不介意他说话难听。看他吃完了这颗吃那颗,才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因为两块巧克力被骗进学校乐团的事儿吗?蒂莉那时候吹长笛的,帮老师招募团员。咱同学很多家里条件都好,钢琴小提琴人选多,可是其他偏门的乐器就少,也没人爱去……”蒲玺不言语。“我可能上岁数了,偶尔做梦会梦见以前。倒不是在学校里,而是后来去了乡下——我有次放假去看你,老远看见你们在排练,当时有个宣传队的活动。农民和知青一圈一圈儿地坐在场院上,蒂莉就站在中间……她吹得是什么来着,你还记得吗?”秦北海问。“她自己编排的《北京金山上》。”蒲玺说。秦北海叹了口气,手杖转了转。“对庞家你算尽了心的,可以了,老蒲,欠多少也还完了,都忘了吧。”“我这两天想过了,不算计别的什么,就老太太那年生重病、老三要出国没钱、十年前他做生意失败欠了老大一笔债,这几桩事,是需要大钱的……我呢,能有什么辙弄钱呢?走歪路不能怨别人,还是我自个儿托大,一定要担下来。偷过我父亲的藏画去卖,也偷干过作伪。我没心安过,该还的债我想迟早要来的。如今我作过的恶都冒出来了,我也不怕什么,可是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秦,要是我有个好歹,这些年我总归没给你添过什么堵,看在同学一场的份儿上,来来和她妈妈有难处,能伸把手就伸把手。”“说这个干嘛呢?你这老狗发疯的时候多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计较过?都是你不乐意跟我好……得了啊,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吧,可能前面几辈子做过不少好事儿,来来就是你的福报。真的,往下的事儿走一步算一步……我答应你还不行吗?”秦北海伸手出去,蒲玺握了握他的手。“罗焰火这小王八蛋,不行。”蒲玺突然说。“还能比你更差劲啊?”秦北海皱眉。“你知道我的意思。论理儿,你比我明白,不可能看不透,对吧?”蒲玺低声说。秦北海抬起头来看着外头,灯火阑珊。两人的倒影映在精明透亮的玻璃墙上,看起来异常虚弱和疲倦……“年轻人的事儿就不要管那么多了。他们自己会看着办的。现在也不作兴老一辈那一套,不灵了。”他也低声说。外面传来轻细的脚步和说话声,他停下来,看看门口。不一会儿,罗焰火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罗焰火往门口一站,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往旁边走了两步,身后跟着白夜和葛铮,再后面就是餐车。食物的香气随着一个个盘子端上桌渐渐散发出来,原本寂静的屋子里,有些拘谨和紧张的气氛,很快被美味打破了。罗焰火坐得稍远些。宵夜备的有酒,是他交代的。秦先生晚间喜欢小小来一杯红酒,他知道这习惯。但他给秦先生斟酒,问蒲玺要不要时,蒲玺很干脆地说不要了。秦先生像是吓了一跳,继而笑起来,拿酒杯碰了下蒲玺手边的空酒杯。夜宵丰富,蒲玺像是饿了三天,低头只顾吃,几乎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过大家的谈话。待转到会议室,跟桂老通话时,他才开了口。算不上滔滔不绝,可一句是一句,屏幕里的桂老看起来精神都好了许多,谈完了正事,跟秦北海和蒲玺闲聊了一会儿。罗焰火没插话,在一边静静陪同。通话结束、要离开之前,蒲玺很正经地跟罗焰火谈了一下明天开始要做什么、预计会完成到什么程度,清晰而又严谨。罗焰火等他说完了,点点头,说:“照您的方法来吧。需要什么支援您尽管提出来。”晨来把水杯放下来,硬是把口里的水咽了下去。咽个水都这么难受,她气得抱怨了两句。她忍不住把杯子里外都看了看,又确认了下饮水机上的桶装矿泉水是不是还是那个牌子的。当然一切都没有异常,异常的是她的肠胃。看来该早点去做个胃镜,可是预约了还是得排期……她想到那麻烦劲儿就提不起精神来。真是郁闷。“蒲晨来!”孙瑛坐在里面沙发上,也是才下手术。“嗯?”晨来走过去。孙瑛拉过她的手腕来,手指并在一起,在她眼前亮了一下。“干嘛啊这是?”晨来看着她把手指放在自己腕子上。“不懂啊?号脉啊!”孙瑛笑道。“你会号脉!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套?”晨来抽手,被孙瑛一把按住。孙瑛揉着她手腕子,“那你是胃病犯了吗?我来号一号脉看看……圣僧万一是喜脉,早点儿去找泉水……”晨来咬着牙,抬手去掐她的脖子。“你见天儿地来我这儿讨打。不打一顿实在说不过去了。”她手劲儿大,不敢真用力,孙瑛还是作出了吐舌的样子来。“不是,我是开玩笑的,你注意点儿身体啊。我看你最近动不动就不消化……怎么了,有消化不了的事儿啊?”孙瑛让她坐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吃个饭都赶时间,吞的比嚼的多,怎么可能舒服了。”“去开点药。”“我有数。回头我去药店买点就行。”晨来说。“顺便买个那个。”孙瑛说。“什么?”“那个啊,就那个……”孙瑛比划了下。晨来瞪着眼睛,伸过手来掐她的脖子。孙瑛笑起来,“哎哎哎,别闹……出人命的……不是,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晨来说:“你要是再敢开这个玩笑,我准能把你膀子卸下来。”孙瑛笑个不停。“把膀子给你卸下来”是从前她的口头禅。晨来他们还是实习医生的时候,也是受够了她们这些老护士们的刁难,尤其她,脾气很暴躁,对冒冒失失的实习医生们又严格又经常会对他们显出不耐烦,一旦出错,总是拿这句话来吓唬他们……她看晨来学得惟妙惟肖,更是笑得厉害。她看看时间,又拍了下晨来,看了她,“我逗你呢,怕你因为最近这接二连三的事儿不开心。”“有什么不开心的。”晨来喝着水,淡淡地说。不回家,还是每天跟母亲和姑姑互发消息,彼此都捡对方爱听的说,日子仿佛从未如此安静而顺遂,其实彼此之间都知道那个疤还在。她跟母亲说得少些,跟姑姑说得多些,但随着皮云松脱离危险、日渐恢复,待他转院后,这个话题也可以终止了。除此之外……她看看孙瑛。“你想说什么啊?”“跟我不用这样儿。”孙瑛笑。休息室里这会儿还有别人,不过距离都远,看起来也是累得不行,谁也顾不上别人的事儿……她看看晨来已经恢复原状的脸。因为刚下手术,脸上微有汗意,显得水润润的,只是大概最近都没休息好,黑眼圈有点重。晨来不出声。孙瑛大大咧咧的,该上心的事情绝不含糊。鱼明珰他们的纪录片拍摄还在进行,不过涉及他们科室的部分上周就拍完了。这周他们转战神经外科,正拍得热热闹闹的。尽管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可在心外拍摄期间,情况多少有点微妙。取材时间长度比在其他科室短多了,原定以她为主的方案,看来是有了不小的变化。不过看到摄影师跟拍赵心扉她们这些年轻医生和孙瑛她们这些护士,她觉得也很好。拍摄纪录片原本就是要以不打扰他们正常工作为第一要素。最近她手术安排尤其紧,没有受到一丝干扰,这一样她尤其满意。明珰工作起来很投入的。她们见面时也没空聊天,倒是通过一次电话,明珰说该拍的都拍到了,谢谢她配合,还有提供了那么多宝贵意见。明珰是客气了……晨来坐在那里喝水,有点出神。孙瑛说:“对了,最近怎么没见那个人来接你啊?”晨来回神,说:“哦,最近他很忙……这个周还去上海和香港三天。他不忙,我也忙啊。”不过他今天回来。约好了一起吃晚饭的,要是他们都能按时下班的话。他们通电话时他人还在香港。本来说在香港就停半天,可是一天半了都还在那里……她看着杯子里的水,轻轻晃了下。“注意安全啊。别忙昏了头,算错了日子。”孙瑛笑起来。看晨来那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简直全是火星子,赶快起身往外走。走开了,还回头跟晨来挤了下眼睛。晨来无奈地看着她,把手里的杯子拿起来。里头还剩下一点点水,她刚要喝,忽然瞥见墙上贴着的排班表。她盯了那个日期一会儿,额头上滋出了一层汗……她晃了下头,抬手挠挠眉心。不会吧……她心里一慌,忙摸出手机来要翻看记录,这时候呼叫来了。她拿着空水杯一路往外走,走着走着渐渐心就放了下来。这都是被孙瑛这家伙搞怪吓得……所以她来到护士站外头,看见孙瑛在里头忙,正好抬眼看看她,就剜了她一眼。孙瑛却笑了,抬手打了个响指,低头继续做事了。“蒲医生,这个您看一下。”护士把电脑屏幕转向她。晨来走过去,弯身输入密码权限,仔细看了下病人的病例,才跟护士说要注意哪些情况。护士点着头,等她说完,问:“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怎么脸都白了?生理痛啊?”“不是。”晨来说。“我记得好像您生理痛蛮严重的是不是?”“是啊,不过现在幸好有药。”“动个手术?永除后患。”护士问。“哪有那个时间。”晨来微笑道。“也是……忙起来简直不要说生理期,真正是‘病死梦中惊坐起’啊。”护士轻声说。晨来笑笑。她还有点心神不定。虽然有点疑惑,但总归还是有点信心的。她细想了想,心又放下来些,这才发现自己把休息室的杯子拿出来了,赶快送回去。正在交接班的护士闲聊着,突然有人问你们听说没,昨儿晚上急诊接了个 13 岁的小姑娘,以为是急性阑尾炎,结果是宫外孕……俩家长还没等孩子进手术室,就在外面吵起来了,两人吵架吵到互扇耳光,把遇医生给气的——你们说这什么家长啊!命要紧脸要紧?脸真要紧,根本不会在急诊室就吵那么凶……晨来洗杯子的工夫,就听她们从这桩“事故”聊到青少年性教育。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聊起天来是上天入地无所不及的,不管什么题材不管什么尺度,都能说开了聊很深。像这类话题本来也是司空见惯的,这会儿晨来听着却有点别扭。倒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别扭,本来就没什么相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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