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快付钱下了车。在车上睡得一身暖意,冷风一吹,不由得一机灵,裹紧了大衣,一路小跑着回到公寓里,长长地松了口气。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迫不及待去洗了个热水澡。比起刚刚离开的那间雪洞般的私宅,她的老破小宿舍看起来不堪一击。她忍不住笑,洗完澡,抖抖索索地穿好衣服,钻到被子里去。今年又比往年冷得早,还没有供暖,这个时候本来是最难熬的,可有阳光的时候,她的小屋子会就像个温室,暖得让人贪恋……她抓过一本书来,看着盛满了阳光的小床,使劲儿拍了拍。手机响起来,她跳过去抓住,一看是母亲打来的,心一顿,莫名的,一身的惬意一扫而空。“来来,现在能回家一趟吗?你爸失踪了。”第三章 漫长迂回的路 (一)尼卡2021-02-26“又用失踪这一招,躲什么吧。”晨来坐在小菜店门口的小马扎上晒着太阳。“用多少次算完啊?”今天的天气果然好。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没听见母亲应声,转过头去看她——柳素因拿着一个旧文件夹,正在表格上勾勾选选,清点蔬菜的数量。小店接手过来才几天而已,她做得很顺手了。每天的进货量不大,街坊四邻买一买,到这会儿,货架上的菜所剩无几,也就该收拾收拾,回家歇着去了。晨来过来的时候菜店里正忙,帮着搬搬抬抬了一会儿,只觉得有点腰酸背痛。母亲让她坐在一边休息,说知道她最近没休息好,还是得多注意,不过之前还老说自己体能好,能跑能颠也能打,今儿怎么这么菜。母亲说起这个来又念叨,说记得不要一有事情冲在前头,每天看新闻都心惊肉跳,生怕里头的那个主角儿就是你——我可就你这一个闺女,你好好儿的比什么都重要。晨来说热血上头谁管那么多。她心说前几天救人的事儿母亲应该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只念叨她别打架。“我又不是只会打架。”“打得赢算什么本事,跑得快才算。”柳素因手里一把钞票来回数。“看你逞能的时候很行,来帮我点忙就喘粗气。”母女俩都心焦。此时却还得说一阵子无关痛痒的笑话来给彼此一点安慰。晨来想想,忍住了不叹气。她说我来了菜店能不菜吗?跑得快,跟我爸那样吗?被母亲狠瞪了一眼,她不出声了。心里很明白被酒精泡过的身体需要时间恢复……父亲常常烂醉,身体却没有什么毛病。在他这个年纪,也是很难得的了。也许是基因好,太爷和祖父母都是高寿……她想想父亲没两年就七十岁了,这样下去却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了局,不禁发了会儿呆。父亲这次离家之初,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父亲经常离家。如果他不告诉母亲一句,则两三天就会回来,不然中途也会想法子通知她一声。如果出门前正经说了话,少则十几天,多则几个月,那时间就久了,归期也不一定……至于出门的结果,更是难测。那也难怪母亲会牵肠挂肚。但在他没有闯了祸回来之前,家里是平静的,母亲也是舒心的,而她是可以松口气的。晨来知道,母亲和父亲之间有着很深的情感联系的。她不知道的是,这是不是就算是上一代人的爱情,还是在长久的共同生活中,无论爱恨情仇终究是长在了一起,既然无法分开,就只能一路走下去,因此产生的联结像一只死扣,越缠越紧。让人窒息,但无力也不想摆脱。或许,还想着让下一代、再下一代仍重复这条路。她这么一想,抬起头来,看了看店内。柳素因整理完了货架,把钱匣子抱出来。晨来看了那些零碎钞票,说:“您也电子化一下。”“有……这又不麻烦。街坊四邻还不少是老人儿,老人儿里不少是不会用那些支付的,那还不给人个方便么?”柳素因说着,手背蹭蹭晨来的发顶,在她身边坐下来,问:“头皮不疼吗?”晨来摇头,说:“唉,也难得能晒晒太阳。”柳素因看看晨来的脸。干干净净的面孔很是好看,新剪的发型虽然还看不习惯,却每看一眼都觉得更好看些……也显得年纪小了些。她想想蒲玺那天醒了酒,跟晨来大吵一架,后来吃饭时已经心平气和,罕见地问到晨来最近在忙什么,还说过闺女确实大了,总这样一个人说不过去,不要落得蒲珍那个结果才好……她提了提,说让晨来去相亲,他倒是不乐意。什么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催晨来结婚的是他,不让相亲的也是他……摸不透他的心思。也许相亲结个不情不愿的婚是他的心结。果真如此,婚又何必一定结呢?晨来不是一个人活不下去的孩子,现如今也不是容不得单身女人的时代。只是作为母亲,并不愿意看着晨来蹉跎岁月……他们倒没有拌嘴,可讨论并不愉快,也没能进行下去。蒲玺不耐烦听她的话,她多数时候也讲不到他心里去。那之后,他就出门了……“回乡下了?”晨来问。她说的乡下是父亲当年下乡的地方。那是父亲内心深处的故乡。她记事以来,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就要回去的。父亲跟那里的牵绊千丝万缕,从物质到精神层面,都是完全割舍不了的。柳素因正在想心事,没听见晨来说什么。晨来重复了一遍,她摇头。“问过了,没回去。”柳素因说。晨来点头,又问:“不知道会不会去秦叔叔那里?”“这我没问。我觉得不会去。好的时候未必想得到人家,不好也不愿意小秦看他那样儿。不会去的。”柳素因说。晨来又点头。父亲跟秦北海叔叔之间的牵绊也是千丝万缕的,或许还爱恨交织。可有个万一,能托付的人,唯有秦北海。这是父亲说过的话。偶尔也是要坐下来喝喝酒的……有些事情,只有他们两个能聊。父亲的精神故乡,也是秦叔叔的。晨来看着母亲数钱,心里想着父亲——乡下没去,秦叔叔那里不去,可能混迹的地方母亲都问过了,不见踪影。姑姑说了,让人打听过,这几天街面儿上横死的没有他;派出所呢,她一进去,迎面都是熟脸儿,也知道她一去准是为了她父亲,不等她开口就直说我们这忙着呢,有您家的事儿自然是直接给您打电话的了,听她一说,才做了笔录,说会认真对待。但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此类事件,回回都虚晃一枪后,父亲平安到家,也难怪人家乏了……晨来照着顺序捋。她到家之前先跟姑姑见了一面。姑姑被母亲聒噪的,也有点心烦。她一早就让皮四去查了,说那个什么西樵茶会根本打听不到,丁一樵这人不知所踪,电话根本是空号,简直以为那天晚上是集体撞了鬼。幸好还有个罗焰火是真实存在的。姑姑这么说,母亲才慌了。“……这阵子倒也也没人来找麻烦。要钱要物,他又没有,怎么也得联系家里的。除非,是要命。”柳素因说。晨来看母亲起身把钱匣子收了,回了店里,准备锁门。。母女俩见面后所说的话,其实都围绕着这个可能性。也许是重复次数多了,母亲看起来沉住了气,晨来却开始不安。母亲在问她,等下想吃什么菜,今儿剩下的菜不多,没什么选择。晨来说您看着办,把小马扎收起来放进门内,低着头找到收藏夹里博时官网地址,点进去,手指轻轻一划,站直了身子。页面上,醒目的位置,有一则讣告。*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2-27作者的话尼卡02-26大家元宵节快乐!第三章 漫长迂回的路 (二)尼卡2021-02-27晨来转了下身,用身体遮挡阳光,细看屏幕上显示的讣告内容。商荣森于今日凌晨三点病逝于医院。告别式将于两日后举行。讣告措辞讲究而内容简洁,反复看了几遍,她都可以背下来了。“来来?”柳素因见晨来只顾低头看手机,叫了她一声。晨来抬起头来。柳素因看看她神色,无声地询问她。晨来说:“我确认下明天手术的时间。”柳素因没出声。晨来走在母亲身边。母女俩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谁也不说话。经过他们家的后罩房时,晨来看了高高的灰色墙壁和后院那两棵国槐。叶子黄了大半,没有一丝风,叶子偶尔也要落一两片下来,因此墙角有两个稀稀疏疏的半圆。夏天很热的日子里,父亲有时会在后院挪一把躺椅出来,躺在那上头打扇、喝茶、乘凉。她心一揪,急忙收回目光。“去年夏天,有天刮大风,东边儿那棵国槐,有根大枝子被吹断了,掉在房顶上,把瓦当瓦片砸了个稀里哗啦……你爸也不知怎么的,那阵子勤快起来,自个儿搭梯子上去修。修好了坐在屋顶上乐,我还说得当心,话没说完他从梯子上下来,半截儿梯子滚下来,还好没摔折了,就背上蹭破一片油皮……他要是肯干,干什么也是把好手。”柳素因说。晨来就知道自己虽然没出声,眼里看什么、心里想什么,母亲是很知道的。到了家,她让母亲去休息一下,自己进厨房准备午饭,这点儿空,她给姑姑打了个电话,说午饭后,自己过去一趟。姑姑没有多问。晨来听见母亲从上房走出来,跟成奶奶隔着半个院子在说话,先挂了电话。午饭做得很简单,晨来等母亲吃完了,收拾好碗筷,待她进屋去睡午觉了,说了声去姑姑那儿看看,掩门离开。晨来出了门,找了辆单车骑上去,一路狂奔,到了理发店,看见姑姑站在门外抽烟,两条腿当刹车,停在姑姑面前,问:“是不是有什么信儿了?”蒲珍把烟头扔在地上,抬脚捻了捻,示意她进门再说。晨来跟着进门,湿黏黏的一身汗,难受也顾不上,只拧了把毛巾擦擦脸,看着蒲珍。蒲珍说没有什么好消息。晨来洗着毛巾,听姑姑这话必定有下文,看了她。蒲珍说,那个西樵茶会不成来头的。你爸沾上他们,可真就是下了道了。晨来看姑姑做了个推牌九的手势,点了下头。这不出乎意料。赌这一样上,父亲栽了不是一次两次。她被带累的不是一次两次。她捏着手巾把儿站在那里看着姑姑,听姑姑说西樵茶会明面儿上是个文化公司,实际上经营范围特别杂。搞文人雅集是文物鉴赏会那一套,其实都是一盘生意。他们有门买卖是给人做鉴定,出具证书,低的说得高、假的说成真,收费挺高——还有真的说成假的,好的说成孬的,回头低价买入高价卖出的事儿。早前他们不叫这个名儿,被查一次换一个名字重新开张。这一行本来就有点儿乱,他们钻空子钻得很灵活。就那个丁一樵,北边查得紧了去南边搞一票,南边有风声了又去西边——大概你爸是在西边儿上得轿子。不过这就是一猜,究竟怎么回事儿,还得问你爸。丁一樵可精着呢,被他算计了去,那是没好儿。晨来甩开手巾把儿,把手巾搭在线绳上,说:“怎么他这么久都没栽个大跟头嗯。”虽然说,文物鉴定圈子是鱼龙混杂,很多混子钻的就是法律空挡,可是这么多年铤而走险不湿鞋,也不是一般的本领。她见过丁一樵,那确实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这一行一混几十年,经营得好了,关系盘根错节,遇到点儿事准有给他通风报信的,也保不齐做了谁的白手套,出事就有人捞。他能栽多大跟头?”蒲珍冷笑。“一调头还不是风生水起,继续祸害人。我就恨你爸怎么这么糊涂。”晨来沉默。她想起了丁一樵见到罗焰火时的神情。该拜高时毫不犹豫低头,能屈能伸。“这回怕是啃到硬骨头了。小四儿说,这两天有人放话不准捞丁一樵。问题是,丁一樵这会儿无声无息的没了影儿,人掉在哪个坑里都不知道,怎么就有这一说儿了呢?”蒲珍又点了支烟,看了晨来。晨来说:“我那晚问过罗焰火。”蒲珍眼梢儿一挑。晨来看着姑姑有一会儿没点烟,慢慢地把自己跟罗焰火的对话,还有跟父亲的争吵都说了出来。蒲珍这才点了烟,吸了一口。她沉默着吸烟,小口小口吐着烟圈儿,晨来说得越多,她仿佛变得越冷静。“……这事儿我爸跟我这儿是没认。如果有什么误会,也得找得到人,才解释得清楚。”“入这一门的,都是求财。要我说,不会有事儿的。他做得那些,上不了台面不假,全都加起来,也罪不至死。当然,也怕万一。”蒲珍说。圆润的珍珠落进了水里,一颗是一颗,一声是一声。“姑姑。”晨来抬起眼来,“我想直接问问罗焰火。”蒲珍手指轻磕了下烟灰,看了晨来。晨来一对清澈的眸子里闪着冷静的光辉。“打个电话问问也不算丢面儿。”“这时候了,还什么面儿不面儿的。”晨来说着,嘴角漾起浅浅的微笑。她找出罗焰火的电话号码来。号码她没有存进电话簿,但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他打电话来的时间。还好没有删除记录。她酝酿了一下情绪,才拨出去。很久都没有人接听电话。正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电话突然通了,她马上说:“您好,我是蒲晨来。对不起,这个时候打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