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仪并没有把陆明珠看在眼里。
她很美,雪肤花貌,乌发红唇,却是庸俗的艳丽,水汪汪的桃花眼似带着钩子,妩媚妖娆,戴着大颗的翡翠耳钉,配璀璨的钻石手表和碧绿的翡翠指环,一副恨不得把所有珠宝都堆砌在身上的模样,说明她的出身不太好。
穷人乍富方才如此张扬,大家闺秀内敛稳重。
大户人家娶媳嫁女讲究门当户对,她入不了谢太太的法眼,顶多让她做个二房罢了。
张宝仪拿着当家主母的架势,只盯着谢君峣,脸颊微微泛红,眼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少女娇羞,既能让人发现自己的心意,又不失自己的矜持。
“小谢先生。”她又重复地喊了一声,目光专注,十分执拗。
谢君峣皱眉,“我不认识,请自重。”
陆明珠穿越前的脾气还可以,毕竟是平民百姓,有母亲需要奉养,遇到任何事都没得任性,而现在的她父亲是大富豪,干爹干哥是大富豪,男朋友也资产雄厚,又抱上贺云这根金大腿,在香江这个地界横着走是完全没问题,坏脾气便有所显露。
有资本有权势,谁愿意忍气吞声啊!
于是,陆明珠直截了当地对张宝仪说道:“我男朋友陪我来的,麻烦这位千金小姐不要自作多情,在这里摆出一副大妇的嘴脸!”
表现得非常明显,叫人一眼看出来。
她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张宝仪不屑与一个靠美色攀上富家子弟的女人说话。
她昂首而立,双手叠放于腹部,姿态优雅,只跟谢君峣道:“小谢先生,开学在即,谢太太要是知道你带这样一个女人来香江大学这么一个庄严肃穆的地方,她会不高兴的。”
谢君峣还没开口,陆明珠就道:“等等,我这样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
给陆明珠和谢君峣做向导的男生看看他们俩,又瞧瞧张宝仪,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还用说吗?
香江大学第一才女张宝仪又以贬低别人身份的言语行为来抬高她自己的身份呗!
她做这样的事情已不止一次两次。
以出身翰林世家、书香门第为傲,鄙视才发迹的有钱人家,一副人人皆是暴发户只有他们家才是清流的样子,真叫人恶心!
在大家眼里,她才是笑话!
不过一个破落户,父亲是个教书匠,逃难来香江后因为不懂英文很难像以前一样教书育人,全家靠一个开建筑公司的叔叔在香江讨生活,摆出来的派头却比乾隆皇帝的子孙后代还大几倍,人家可没像她似的,时不时地提起祖上荣光。
香江大学人数少,几百人分摊到三个年级,每个年级的人就更少了,而女生实属寥寥。
女生少,大家就都认得她们,对她们的情况如数家珍。
基本上没什么秘密存在。
果然,听到张宝仪不屑地说陆明珠:“一个出身贫困想靠美貌攀龙附凤的庸俗女子罢了,搁以前,都没资格跟我对话。”
“我出身贫困?我攀龙附凤?”陆明珠侧过脸,倒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谢君峣。
谢君峣也觉得莫名其妙。
“别听一个外人自说自话的胡说八道,她脑子有问题。”陆家要是贫困人家,全世界都没几个有钱人,要知道陆爷爷年轻时的财力足以和石油大王洛克菲勒相媲美。
外国报道都说他是东方巨富,足见推崇。
陆家祖上虽然是做买办的,但那是给达官显贵做买办,要不是朝廷昏庸,以陆爷爷和陆父的才华,未必不能三元及第。
父子俩都留过洋,却从不以此为傲。
谢君峣晃了晃他和陆明珠交扣在一起的手,声音温柔,“不要理会不相干的人,我们到别的地方逛一逛。”
越搭理,越纠缠,何必给她这样的机会?
谢君峣又礼貌地对男生向导说道:“麻烦你给我们带路。”
“哎,好!”男生回过神,“下一个地点就是咱们学校的图书馆,里面有很多书,浩如烟海,都是各界人士在战乱中搜集、捐献的。当然,也有我们学校自己购买的。大谢先生曾给我们学校捐过数万册图书,尤其是外国著作和学习资料,小谢先生应该很清楚。”
陆明珠哇了一声,满眼崇拜:“真的吗?君峣。”
谢君峣微笑道:“确有此事。大哥觉得那么多书堆在家里不过蒙尘,送到学校则能物尽其用,说不定你下次来图书馆看的书就是大哥捐的。”
根本不搭理张宝仪,直接走了。
走了。
走了。
撇下一个没从谢君峣嘴里得到答案还在原地自持身份的张宝仪。
男生回头看一眼,忍不住捂住嘴巴。
笑意从指缝间流泻而出。
陆明珠好奇地问:“那是什么人啊?真奇怪。”
“张宝仪,她叫张宝仪,开学上三年级,一个祖上几辈子前出过翰林的世家小姐,好像是乾隆年间的人,以状元身份出仕,以至于传到现在,人人的眼睛依旧长到头顶上。”男生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张宝仪的家庭情况告诉陆明珠,还说了张宝仪做过的一些事。
譬如,和家资富裕的富商小姐狭路相逢,因故吵起来,她就说人家是暴发户,还说什么士农工商,商最贱。
譬如,遇到漂亮的女学生和有钱人交往,她讽刺人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想靠美貌改命。
和张宝仪做两年同学,男生眼睛特别毒,发现张宝仪看上谢君峣了。
“哦,对了,按照张宝仪以往的观念和言论,小谢先生也在暴发户行列中。”男生毫不犹豫地补上这一条。
陆明珠是谢君峣的女朋友,必须知己知彼。
陆明珠喷笑出声:“真的?居然这么有意思!”
“这样的人,她这里有毛病。”男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教育子女的,惦记几辈子前的荣光,对世人有一种固执的认定,长得好的姑娘就是不正经,有钱的就是暴发户,没钱的就是破落户,只有他们全家最高贵。”
彼时上大学的大多出身良好,男生们也喜欢在背后议论女生,哪个漂亮,哪个出身好,哪个有才华,有钟意的,直接追求,毫不迟疑。
可是,没一个人敢追求世家小姐张宝仪。
为什么?
不敢恭维。
陆明珠听完就问谢君峣:“你怎么被这样的人惦记上了?”
“我根本没见过她,我哪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谢君峣认为自己十分无辜,“我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那个男生说道:“谢先生家里不是开置业公司的吗?张宝仪叔叔是开建筑公司的,承包置业公司的建楼项目。兴许她是跟着她叔叔在什么场合里见过谢先生,一见倾心,毕竟谢先生的相貌实在出色,然后她就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的垂青是谢先生的荣幸。”
一语中的!
他靠猜测而言,不知自己说中了真相。
陆明珠点头,“太离谱了。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她有妄想症。”
只因为她长得美,就说她出身贫困攀龙附凤。
谢君峣问那个男生:“你叫什么名字?毕业后打算从事什么工作?”
他眼睛一亮,马上声音洪亮地报告道:“我叫郑世泽,家里开米行的,但我想进银行工作,我对这方面感兴趣。”
谢君峣含笑道:“你一定会得偿所愿。”
郑世泽高兴地搓了搓手。
他当然知道谢君峣哥哥是永丰银行的股东兼董事,所以才会一己之力打败好几个自荐当向导的学生成功突围。
就是为了接近谢君峣,给他留个好印象。
离开学校后坐上车,陆明珠侧身问掌控方向盘的谢君峣:“你对郑世泽做出那样的承诺,会不会被大哥打?你真会给他找麻烦。”
谢君峣摇头:“不会,大哥也希望有英才加入银行。”
香江大学的学生本就是第一流的人才。
陆明珠表示明白。
顿了顿,她又问道:“你真的不认识张宝仪?”
“不认识。”谢君峣回答得十分果断,想了想,“但我听过这个名字。”
陆明珠一挑眉,“说说。”
“我跟你说说我的家庭情况。”谢君峣向来觉得情侣之间应该坦诚相对,说清道明后才好让陆明珠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那些让他感到恶心的家人,遂把自己的经历一一道来,也说了谢太太答应什么张太太却被他拒绝的事情。
陆明珠听完只有一个想法,想说他母亲真是个神经病,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你母亲怎么这样啊?万万没想到。”
听着不像产后抑郁,倒像是典型的欺善怕恶。
心疼她的谢君峣!
童年的阴影需要用一辈子来治愈啊。
她要记得以后给他送温暖。
谢君峣道:“被大哥发现后我就生活得很好了,没再吃过苦。大哥于我,亦父亦兄,感情深厚,等他忙完眼前的一堆工作,我带你见他好不好?”
“好呀!”见家长嘛,应该的。
谢君峣都见过陆父了。
听到陆明珠干脆的回应,谢君峣很高兴,又道:“张宝仪叔叔家的建筑公司应该叫盛世建筑公司,之前做得还不错,我跟大哥说过后,大哥决定以后不再让他们承接咱们的建筑项目,不仅是高峰置业公司的,还有盛丰置业公司的。”
陆明珠抚掌叫好,“回家后我告诉大哥和我家老头子,也把这家公司拉入黑名单。”
“黑名单?”谢君峣念了一遍,觉得形容贴切,随即问道:“王先生做房地产生意,告诉他是应该的,陆叔呢?他可没进这一行。”
陆明珠就笑,“贺先生来香江都做房地产,你以为老头子会放过这一行?”
没钱的先靠其他小本生意攒第一桶金再做房地产生意,可陆父他有钱。
不是一般的有钱。
只要通过面试就有一栋楼的奖励!
陆明珠催促谢君峣:“走,咱们去香江大酒店找我爸爸要奖励去!”
谢君峣应道:“好!”
他发现了,女朋友不高兴就叫父亲是老头子,高兴就喊亲爹或者老爸,眼下应该是高兴的,毕竟有一栋楼在向她招手。
陆父这回倒是在酒店。
他不和任何一个姨太太住,而是单独住总统套房,甚至不和他们住同一个楼层。
像在家里一样,衣着闲适,分外儒雅。
陆明珠也不管倚着他撒娇的娇媚三姨太,从手袋中拿出录取通知书塞到陆父手里,郑重其事地道:“老爸,我通过面试啦,请践诺。”
三姨太本来还想腻在陆父身上索要她惦记许久的一套珠宝,也不在意陆明珠在不在场。
但是,多了一个陌生的俊美青年。
啧!
好看得不行。
比起陆父年轻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差。
三姨太自恃身份,忙从陆父身上离开,摆出一副庄重的模样儿,偷偷打量谢君峣。
陆明珠看在眼内,笑得不怀好意,“三姨太,咱们相处十八年了,我考上香江大学,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不看我面看我老豆面啊!”
三姨太当然不愿意,“我表示什么啊我表示?凭什么?”
她还不如陆明珠有钱呢!
不说陆父这些年给她花钱买的东西,单凭大太太的遗产就足以让她成为女中首富。
陆明珠哼一声,“就凭你们走时把陆家搜刮得一干二净。把我单独撇下来,是你们商量好的吧?有志一同地瞒着我。但凡你们通知我一声,我也不至于带着平安凄凄惨惨戚戚地上路,现在只能寄人篱下。”
“屁的凄凄惨惨戚戚,你不是说你坐豪华游轮吗?”三姨太说不过她,转向陆父,可怜兮兮地说道:“老爷,您看八小姐!”
陆父没看八小姐,他正看录取通知书。
全英文。
货真价实,不掺假。
他很满意地对陆明珠说:“不错,不错,你这份聪明劲儿就是随我。”
“奖励呢?”陆明珠冲着奖励来的。
陆父没有毁诺的意思,直接道:“贺云先生公司在跑马地开发的建筑项目,我买下10栋楼,不偏不倚,你们兄弟姐妹七个人一人一栋楼。”
“还有3栋楼呢?”说好的奖励怎么成一人一栋啦?
居然没有陆平安的份儿。
可恶!
却听陆父说:“平安一栋,我带你祖母和几个姨太太住一栋,剩下一栋就是给你的奖励。你一个人独占两栋楼,是不是很高兴?”
陆明珠哇塞一声,“老爸,你大方了。”
大方得让她不敢置信。
来,让她算算10栋楼的花费。
王伯晖后来提过这个项目,一层5万块,一栋5层就是25万,10栋楼则是250万。
三姨太不满地道:“老爷,为什么八小姐独占两栋楼?平安居然也有。其他几位在上海出嫁了的姑娘们没跟来香江就都没份儿吗?”
陆府嫁出四个女儿,其中有一个是她生的,当然得为她要好处。
陆父淡淡地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个个有夫有子,还想要娘家天天贴补婆家不成?离开上海前,我也不是没给她们姊妹四个各自留下一些东西,那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没给明珠?何况,我说好给明珠考上大学的奖励,自然言出必行。”
“就是,老爸离开前分财产可没我的份儿,这回给我怎么啦?有本事,你也让你生的考香江大学啊!”陆明珠知道几个姨太太生的孩子除了陆长根稍微强点,其余的都不争气。
也是奇了。
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全部完美避开父母的优秀基因。
长得都不错,但不错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和无上英俊的陆父、格外漂亮的姨太太们相比,真是差远了,更加不能和陆明珠的美貌相提并论。
他们只能算得上中人之姿。
成绩也是,从小到大一直是不好不坏,没一个考上大学。
许是因为各方面都不够出色,他们就早早地结婚,娶妻的娶妻,出嫁的出嫁,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企图用下一代来改变现况。
陆父积威甚重,他这么一开口,三姨太不敢再露出自己的不满。
好在之前陆父最疼她们生的儿女,各方面都很宠爱,陆明珠那时候只有眼馋的份儿,现在多得一点财产,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摆平三姨太后,陆明珠转向陆父,上下打量一番。
“看什么?”陆父总觉得不对劲儿。
陆明珠问道:“老爸,您打算住在跑马地?”
有山顶豪宅不买,不符合陆父的性格啊!
他在衣食住行方面讲究精益求精,样样都要最好的,从不将就。
何况,以他的财力不是买不起山顶豪宅,光买10栋楼的钱就能买好几栋超级豪宅。
陆父哦了一声,解释道:“我不喜欢住别人住过的房子,所以先住酒店,买的几栋新楼装修后住进去过渡一下,等我在新买的地皮上盖好大屋再搬过去。”
陆明珠佩服得五体投地:“您老打算在哪儿建楼?”
“柯士甸山路。”陆父回答。
陆明珠第一个反应让她脱口说道:“您这是打算和明辉先生做邻居啊?也是,你们俩是同道中人,一向臭味相投。”
陆父正准备把录取通知书还给她,闻声卷成筒,照她额头来一下,“没大没小。”
就因为离开上海时撇下她,她脾气渐长,嘴巴不饶人。
当然,也活泼了许多。
陆明珠夺回自己的通知书,扮可怜道:“您不知道,我在香江大学遇到事儿了。”
“什么事儿?”陆父瞬间坐直身。
他也有几个朋友在香江大学就职,可以为女儿撑腰。
陆明珠扁扁嘴,惨兮兮地说:“遇到一个世家千金,特有范儿,人家说我出身贫困,和谢君峣交朋友是我高攀。”
“开玩笑,谢家能和我陆家比?”在谢君颢接管谢家以前,谢家给陆家提鞋都不配!
陆明珠继续道:“我知道她看轻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不止陆父,连三姨太都感到十分好奇。
陆明珠明艳绝伦,气质高贵,虽然穿着简单朴素的学生装,但几样饰品都价值不菲,得眼残到什么地步才认为她出身贫困?
陆明珠斩钉截铁地道:“肯定是因为她觉得我首饰太便宜!老爸,您看,三姨太你看,手表是以前的旧物,戒指也是以前的旧物,我耳朵上这对耳钉的翠面又太小,配指环才找出来戴的,难登大雅之堂啊,所以才会让人认为我出身贫困,我太可怜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