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过了神,他深深看了眼陈泽昇,随即挥手让人把人皮送去给柳家,平静道:“孤要了没用,把它送去给柳家,留个念想吧。”他又说:“孤从不知道你懂得那么多。”陈泽昇:“臣一向为皇上办这些。”“……”太子沉默。没了人皮的贵妃娘娘的惨叫声只持续了片刻便停了下来,她的气息渐渐微弱,最终躺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血红的肉被地上的沙砾磨出了鲜血又裹了泥沙,触目惊心。“清理一下。”陈泽昇吩咐。“是。”大力太监点头应是,握住尸体的脚腕直接拖走,不过片刻,除了地上的血迹和一个没有被填上的坑,再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人用残忍的手段把贵妃娘娘的皮剥下来过。陈泽昇放下捂住温念眼睛的手,对太子说:“臣以为您会更希望手刃她。”他特地把贵妃娘娘的命留下,就是想让皇后娘娘的后代亲手报仇雪恨。“……孤更满意现在她的死法。”太子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处阴宅。大力太监为难地看着太子的背影,请示陈泽昇,“督主,您看……这处屋宅如何处置?”任由一座阴宅矗立在皇宫中实在不吉利。“和柳氏的尸体一起,烧了吧。”陈泽昇牵着温念的手,带着她离开此处,“娘子,我们该回家了。”当日晚上,皇宫内一座宫殿起火,救火不及,贵妃娘娘“葬身”火海。第80章 正名“你为什么不让我看呢?”晚间, 和陈泽昇一起在督主府花园散步的时候, 温念忍不住问。陈泽昇:“你看了会害怕的。我当时更想让你离开。”而不是只捂着温念的眼睛。他站队了太子, 就不能在太子点名他夫妻二人的时候, 公然打太子的脸。否则太子以后很难立起来。“但是我想看。”温念小声说。“你不怕吗?”陈泽昇低头看温念。“我害怕。”事实上, 温念今天只听声音就怕的不行了, 可是, 她说:“可是,那是你熟悉的东西啊。我希望我熟知你熟悉的东西。”她隐隐猜到了陈泽昇一直以来的差事,大约和刑罚有关。她希望自己克服恐惧, 从任何角度接受并喜欢陈泽昇这个人。“不用看。以后我慢慢就该忘了。”陈泽昇一直没放开温念的手,调转脚步回珑玥阁。他说的这句话莫名其妙,温念没有理解陈泽昇的意思, 她还想问, 却被陈泽昇塞到她手里的安神茶吸引了注意力。她喝了一杯,陈泽昇又给她续了一杯。慢慢的, 她就想到别的事情去了。“太子给皇上定谥号, 隐瞒皇后娘娘死因, 我都理解了, 可是, 他为什么要告诉所有人,贵妃娘娘不幸葬身火海。”温念端着安神茶慢慢喝, 朝陈泽昇提出心里的疑惑,“贵妃娘娘有罪人尽皆知, 即使太子处置了她, 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吧?”陈泽昇靠在软枕上看书,闻言将视线移到温念身上,道:“皇上当时没赐死贵妃,所以即使皇上令太子全权处置贵妃,太子也不能杀死贵妃。”“……我不懂。”温念摇头。“简单说,”陈泽昇解释,“皇帝在时,太子杀了贵妃也没什么。皇帝不在了,贵妃成了皇上的旧人,他就不好动了,只能让贵妃娘娘‘不小心’离世。”“哦。”温念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叹气,“宫里的事情总是这么复杂。”太子登基的日子近在眼前,陈泽昇准备了一个龙纹玉佩,盒子随手放在茶几上。温念取了打开看,“这是要给太子的?”龙纹玉佩,能用的只剩下马上就要登基的太子了。“嗯。登基大典之后还有个晚宴,朝臣要献礼。”陈泽昇说。他这个玉佩是皇帝以前赐给他的,现在把它送回给太子也好。温念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道:“这个有点小,要不再加一个床屏吧。杨绣娘送了一扇床屏给我,双面绣,一面绣的是吉祥如意,另一面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她在温家养成的习惯,送给别人的礼一定要大,要阔气。双面绣如今基本找不到,献到宫里的贡品里也没有,很合适了。陈泽昇见过温念说的那扇屏风,他想起杨绣娘充满熟悉感的面容,犹豫了一会儿,道:“好。”与此同时,他抬手替温念倒了第三杯安神茶,温念嘟嘟囔囔的:“我喝了两杯,再喝晚上要起夜了。”“多喝一点,不然晚上会做噩梦。”陈泽昇劝道。温念蹙着眉,一口气灌完第三杯,道:“不行了不行了,再喝肚子里的茶要溢出来了。”陈泽昇没再勉强她。然而,喝了三大杯安神茶的温念还是做噩梦了,在梦里她其实没看见什么,只是在一片黑暗中一直有人在尖叫,血腥味一会有一会儿没有,她隐约知道是梦,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但她还是怕,挣扎着从睡梦中醒过来,惊出一身冷汗。身旁躺着的陈泽昇让温念安心不少,她蠕动身体,往陈泽昇那边靠了靠。不知道是不是她弄出来的动静吵醒了陈泽昇,陈泽昇微微睁眼,长手抱着她的腰微微用力,把她拉进了他的被窝里。同衾是一件非常令人害羞的事情,温念顿时红了脸,嘴上说:“守孝呢。”身体却很诚实地往陈泽昇怀里靠了靠。当然,他们并没有干出实际出格的事情。陈泽昇用棉帕帮温念擦干背上的冷汗,轻轻拍她的背哄她入眠:“睡吧,别怕,我在呢。”有陈泽昇抱着,温念勉勉强强入睡了,但一直睡不安稳,迷迷糊糊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因此,第二天早上,她起床的时候困得不行,频频捂嘴呵欠,而且气色也不好。温念用脂粉薄薄盖了一层,涂上唇脂,也没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有多好。今天是太子登基的大日子,这样的脸色实在不讨喜。她在小乔的帮助下穿上一品诰命服,坐在妆镜前纠结自己的脸色问题。陈泽昇安慰她:“不用太担心,到时候人多,大家的眼睛都在新皇身上,不会注意你的小问题的。”温念点点头,总算放弃了纠结脸色问题。就像陈泽昇说的那样,新皇登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新皇身上了,新皇注意力全在不要出错和君临天下上头,并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的温念脸色不佳。新皇坐到皇位上,受众人跪拜:“臣等拜见皇上,皇上千岁千岁千千岁。”“平身。”新皇略微颔首,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他示意贴身太监宣读圣旨。新皇的贴身太监是杨家一直伺候着他的那个,从买来开始就是太监,想来就是为了今天考虑的,这太监和正统的宫里太监不同,他净身时净的是子孙袋,因此声音尖利且娘气。太监宣读的第一份圣旨是追封端文皇后为孝慈端文皇太后,然后是加封宗室亲王,紧接着的这份圣旨在人们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陈泽昇的身份在这份圣旨中得到了正名。圣旨里说,陈泽昇本来是太后母族杨家家主的嫡长子,忠心护主,与年幼的太子互换身份,可以说是救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新皇一命。后来得龙气护佑侥幸活了下来,又忍辱负重伪装成太监,多年来为先皇办事、为百姓谋福、为新皇归位铺路,有着天大的功劳,允许他继续使用泽昇这个名字,赐国姓陈,并封为承恩公。新皇很聪明,用一张圣旨牢牢把陈泽昇绑在了他的船上。温念挺诧异的,她以为新帝会封杨家家主做承恩公,但新帝却越过了杨家家主,直接册封陈泽昇。不过在后面的圣旨里,温念就知道新帝的意图了。西厂督主换人了,不再是陈泽昇,而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过姓名的人。虽然陈泽昇恢复身份以后就不适合西厂督主的位置了,虽然新皇给陈泽昇安排了别的差事,还封陈泽昇做承恩公,可温念依然莫名为陈泽昇感到不忿。凭什么呢,陈泽昇帮新皇那么多,为他扫除一切障碍,接他回京,顶着压力力挺他登基,甚至因此受伤了。新皇却轻飘飘的夺走了陈泽昇经营多年的势力,让他从头再来。登基大典后,人人都在讨论新皇连发的四十九道圣旨,见到陈泽昇只有恭喜的话,都说他守得云开见月明,称赞他功劳。温念觉得,他们都没有想过,陈泽昇得到的不仅比不上他付出的,而且远远补偿不了陈泽昇失去的,“他太过分了,那可是你苦心经营的。”明明温念没有点名道姓,但陈泽昇就是知道她说的是谁,他拍拍温念的手,对她说:“随他。西厂那个损阴德的差事我不想要,谁稀罕谁拿去便是。”陈泽昇说的是真心话。他接手西厂本来就是为了往上爬迫不得已的举动,他深深厌恶着身为督主时为先帝所做的绝大部分事情。不论新皇是否因为忌惮他在西厂的影响力而令人取代他,他都不介意。“但是,这太让人寒心了。”温念说。陈泽昇颇有深意地说:“他是皇帝啊。”从古及今,没有哪一个皇帝不是疑心病甚重的,只要坐上了这个位置,他们就会下意识防备所有人。在根基根基不稳的时候,做出任何举措都在情理之中。况且,新皇有没有后招还未可知,不必急着下结论,可以再等等看。“……”温念叹气,觉得陈泽昇傻得令人心疼。第81章 深埋的算计太后的母族称承恩公, 皇后的母族亦称承恩公。皇宫的效率非常高, 府邸还是那个府邸, 门口高高悬挂的牌匾却从“督主府”换成了“承恩公”府, 里面的规制也改成了相衬的规格。不过官服和诰命服却要再等一等。晚上的晚宴规矩少些, 温念和陈泽昇各自换下官服和诰命服, 换上一身同色系的衣物, 带着备好的礼进宫参宴会。宴会的地点仍在摘星楼,温念和陈泽昇的到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的目光是惊奇的, 像在看从未看见过的稀世品种。其实不怪他们失礼,先帝跟前的红人太监摇身一变成了新皇的表兄,而且蒙受皇恩越过杨家家主被封承恩公, 只是看两眼已经是很克制的行为了。两人在无数的注视下自在落座, 低声交谈着,偶尔还会低笑两声。纵然新皇的封赏不太合规制, 可是众人惧怕陈泽昇的手段, 不仅无人质疑, 还有人主动上前拍马屁, “下臣听闻陈大人英勇事迹, 内心敬佩,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陈泽昇抬了抬茶杯, 一口喝尽,道:“马上就要开宴了, 一会再详聊。”“您说的是。”那人谄媚点头, 立刻退回到自个儿的位置上。陈泽昇的话说在了前头,其他蠢蠢欲动要敬酒攀交情的人勉强按捺下来,静候开宴。新皇独自坐在高位上,朗声道:“国丧期间,一切从简,朕本不欲开宴,但连日来多亏各位照拂,一切才能顺利进行,朕念着要当面作谢,方才打起精神开了这场晚宴,今夜只有茶和素菜,望各位体谅。”语罢,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诸位爱卿,开宴吧。”众人起身,道:“皇上言重。臣等恭贺皇上!”“臣恭贺皇上荣登大典,一点心意不成敬意”皇室宗亲辈分最高的瑞和亲王率先献礼,余下众人按照皇室辈分、爵位官位高低依次送礼。很快轮到了陈泽昇。陈泽昇:“臣献一龙纹玉佩一吉祥如意双面绣床屏,请皇上笑纳。”“哦?双面绣?”皇帝对双面绣很感兴趣,他怀念道:“听外祖母说,母后在时,绣的一手漂亮的双面绣。在江南生活时,朕的房间就摆着一屏母后未出阁时绣的吉祥如意屏风。爱卿有心了。”为示喜爱,新皇亲自走下来,近距离观赏屏风上的绣艺,“好,好……”看到右下角的时候,他突兀地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来人啊,把屏风摆到朕的寝宫里去。”陈泽昇捕捉到新皇一瞬间的异样,心中隐约约约的猜测落到的实处,他笑了笑,神色自若返回席位。他落座的同时对温念说:“一会我们要留下了。”温念:“嗯?”“杨绣娘的屏风有故事。”陈泽昇淡淡道。果不其然,宴会散场的时候,新皇开口留了陈泽昇和温念,“陈爱卿和陈夫人留步。朕有事相商。”此言一出,又为陈泽昇引来了更多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谨遵皇上吩咐。”陈泽昇拱手道。新皇留陈泽昇目的就是那扇屏风。一入御书房,他便迫不及待的问:“屏风你从哪儿寻来的?可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屏风是内人娘家一名绣娘送来的绣品。”陈泽昇没有隐瞒的意思。“那名绣娘在哪儿?可有她的画像?”新皇激动的在书房内打转,“朕怀疑……”他止住了话头,想来是觉得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没有必要说出来。他翻出来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只荷包,道:“这是母后留给朕的遗物,右下角有两针格外不同,你献上来的屏风右下角有一模一样的两针!”陈泽昇手里没有杨绣娘的画像,他不仅不慢地道:“皇上,那杨绣娘家在城郊的一个小村落里。您可直接派人去找她。”“朕这就派人去找。”新皇说,“你二人今晚在宫里留宿,明日一早朕让人把这杨绣娘带进来,一同确认她的身份。”“是。”陈泽昇应道。隔日,上完早朝,新皇派去的人就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了杨绣娘和一沓详细记录了杨绣娘生平的宣纸。杨绣娘似乎早有预料,新皇高深莫测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她一一回答了,道:“民妇知道皇上想了解什么,您且听民妇慢慢道来。”陈泽昇和温念坐在旁侧,听杨绣娘讲了一个关于过去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十多年前,一个出身尊贵的女孩儿在外游玩求学,突然有一天接到秘信说家中生变,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恐怕有难。她心里着急,不顾连日来的滂沱大雨,匆忙策马赶回家中。路上经过一处险道,路面松动,女孩儿连人带马摔下了悬崖。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但是女孩儿福大命大,落入了悬崖下的水潭中,而且被过路的农夫救起,带回家中医治。她清醒过来却失去了记忆,在农夫的照顾下渐渐起了报恩以身相许的心思,而他们也确实在后来成亲了。两人一直过着男耕女织的如意生活,共同生育了一儿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