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也没去过, 想了许久才道:“那应该是个很好的地方。”没有可怕的战火,没有噬人的野兽,更没有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寒冬……莉娜睁着湖水蓝的眼睛追问:“有甜甜的浆果吗?”在她短暂而简单的人生看来,春日的浆果就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如今嘉真长公主也懂一点她们的话了, 闻言冲莉娜张开手, “来,过来,我跟你说。”莉娜看了看她,再瞧瞧母亲,得到允许后才小心翼翼地钻入嘉真长公主怀中。仙女姐姐的怀抱又香又软, 她忍不住用力嗅了一口,结果一抬头就发现对方正在看她。小姑娘刷的红了脸,牛乳般白嫩的脸蛋上泛起一团可爱的红晕,像被朝阳温柔亲吻的白色雪人。嘉真长公主立刻联想到远在望燕台的六公主,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儿,用半生不熟的语调道:“中原什么都有,你跟我走吧。”以前她总觉得黄毛不好看,可现在却觉得这又滑又软的黄色卷卷极其可爱,在阳光下像极了巧手匠人们拉出的金丝。配着大大的蓝眼睛,简直就跟外国贡品上画的什么安琪儿一模一样。看久了之后还觉得挺有趣。这么想着,嘉真长公主忍不住又伸手碰了碰那些黄卷卷。莉娜乖乖任她碰,满头卷卷晃晃悠悠弹啊弹,在嘉真长公主看过来时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嘉真长公主心软得一塌糊涂,贴着她的小脸儿用力蹭了蹭,啊啊,好软!她突然理解洪文喜欢跟小孩子玩耍的原因啦!莉娜又惊又喜:仙女和我贴贴啦!她捂着小脸儿激动不已,双眼中满是痴迷,只是嘻嘻傻笑。嘉真长公主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搂着小姑娘软乎乎的身体说笑起来。她的本地话不好,莉娜几乎没学过汉话,这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几乎是鸡同鸭讲,谁知竟意外和谐。嘉真长公主一边逗莉娜玩一边跟那些女人寒暄,“若有机会去中原生活,你们去不去?”原本她以为对方肯定会点头,谁知那些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哈哈大笑起来。“傻姑娘,天下之大,哪里是咱们这样的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呢?再说了,人家也不让啊!”“就是,就俺们这些丑样儿,出去了也是丢人,还是窝在这里吧。”说着,就又哈哈笑起来。嘉真长公主没笑,捏着莉娜的小手,又把这个问题问了遍。那些妇人没想到她这般执拗,笑声渐渐歇了,愁苦终于从她们身体深处一点点涌上来,再开口时也没了方才的戏谑。“好姑娘,你别费心了,俺们都是没人要的。”“是啊,这把年纪了,耕不得田、种不得地,连官府的赋税都交不上,谁要?”一个女人搓着手憨笑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爱咋样就咋样,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再说了,如今已经很好了,都不打仗了呢!”都不打仗了呢……多么淳朴的愿望。嘉真长公主听得心口泛酸,低头看看莉娜,忍不住说:“那你们的孩子呢?日后也这么着?”众人就不说话了。莉娜仰头望着她,瞳仁中满是信任和欢喜。嘉真长公主忽然想打自己一下。但凡有的选,谁愿意让子孙后代都做流民呢?她试图说点什么缓和气氛,“那如果有朝一日你们去到中原生活,想做什么呢?”那些一直都很泼辣,甚至有点刁蛮的女人竟突然羞涩扭捏起来,她们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都叫对方先说,然后嘻嘻笑着羞红了脸儿。“俺要再找个好男人!”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突然喊道,“找个俊的,知道疼人的!”她以前曾经成过亲,但男人是个酒鬼,每日只会灌黄汤打女人。好在后来打仗,男人被迫入伍一去不回。女人庆幸的同时却又难免觉得遗憾:她这一生都没得到过来自男人的关怀,父亲嫌弃她,丈夫仇视她,就连儿子可能也不喜欢她这个没用的娘,不待出世就自己流了……此言一出,众女人都哄然大笑,有几个推搡着她,“哎呦呦,不知羞,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想男人呐!”“啧啧,也不瞧瞧你的身板,别把人压死了吧。”“怕什么,俺在下头就是了,再说了,谁说年纪大就不能想?”那满脸通红的女人也跟着笑,“你们谁不想?是你,还是你!”懿悻众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嘉真长公主跟着笑了一场,也觉面上热辣辣的。莉娜也跟着嘿嘿傻笑,嘉真长公主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啼笑皆非道:“傻丫头,你知道什么心疼不心疼的就跟着笑。”莉娜捂着脑袋傻乐,软乎乎的小身子窝在她怀中,照葫芦画瓢学说话,“傻丫头,嘻嘻。”嘉真长公主噗嗤笑出声。有人起了头,接下来就很简单了。有人说想置两亩地,安安心心耕种,不必再像现在这样漫山遍野到处跑,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人说想盖两间青砖大瓦房,最好再养几只鸡鸭,一头牛;还有的人说若能去太平地界过日子,一定再生两个娃,女儿就给她穿漂亮衣裳,扎好看的红头绳,儿子就送他去读书……“读了书做大官!”那没了一条腿的女人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期待和向往,“吃皇粮穿绸子!”众女人一惊,好像突然从记忆深处挖出一点遥远的东西,这才恍然大悟:啊,是了,原来世上还有那样的活法来着!这天再回去时,洪文就发现嘉真长公主两眼周围微微泛红,便问她怎么哭了。“谁哭了,”嘉真长公主哼道,又把脑袋轻轻搁在他肩头,痴痴遥望远处随风起伏的草原。了解越深入,她就越能发觉本地百姓的可爱之处,与别处的也没什么不同。这个发现几乎颠覆了她对边境交接处蛮横、荒芜、暴力、血腥的原始印象。当然,因管理难度大,这里隐藏了不少身负案件的逃犯,甚至可能混杂着各国奸细,但多数还是渴望安定生活的普通百姓。只洪文等人来此义诊一个多月,他们就初步学会了‘“秩序”,可见之所以会沦落到早先那粗鄙混沌的地步,也不过是生活所迫无人教化。她想让这些人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既然都生而为人,为什么不可以呢?洪文捏了捏她的手,“我陪你。”嘉真长公主抬起眼看他,“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做什么?”洪文笑道:“莫非公主还去做坏事不成?”嘉真长公主抿嘴儿,声音不自觉带了点得意的蛮横,“没准儿我就是去做坏事呢。”谁说公主不可以呢,她偏要去!洪文就一本正经道:“哎呀,那微臣更要跟着了。”嘉真长公主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也陪我做坏事?”谁知就听洪文道:“微臣跟去劝公主重返正道。”说罢,两人齐齐笑起来。嘉真长公主伸手捶他,“好啊,我还当什么呢,合着坏人都让我做了……”洪文跳起来就跑,“公主日后少看那些街头的话本子,什么我杀人你捉刀的,那是共犯,要一起杀头的哈哈!”那话本子还是这人买来给自己看的呢!偏这会儿又装什么正经人。嘉真长公主恨得牙痒痒,跺着脚喊:“你站住!”嘉真长公主这些日子到处跑,饭量和力气一起见长,打人可疼了!洪文装没听见的,跑得更快了……嘉真长公主决定去见本地知府,洪文也跟着去了。两人带着随从一路疾行,纵马跑了两个多时辰就到了知府衙门,亮出身份后,五十多岁的老知府石岩亲自带人迎接。来之前嘉真长公主就曾了解过石岩的生平,知道他本是武将起家,后因伤病退,因颇有几分管理才能便顺势转为文职。他有军功在身,且因多年带兵打仗对本地十分熟悉,转职后竟也一路做到知府的位子。石岩早年在战场上落下不少伤病,看上去简直比京中六十多岁的官员还要老迈,“不知长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该死该死。”嘉真长公主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是本宫不请自来,大人何过之有?快快请起。”石岩顺势起身,见洪文不似寻常随从,不免有些疑惑。不过他多年来一直秉持军中令行禁止那一套,从不肯多问,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又问嘉真长公主来意。嘉真长公主也不跟他虚与委蛇,直接说明来意,又问为何不将集市那些杂居的流民纳入大禄羽翼之下。石岩是真没想到一位皇室公主会千里迢迢跑来边境,如今又巴巴儿跑到自己跟前说起政事来。“公主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嘉真长公主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那你就慢慢说。”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一:嘉真长公主:我一定要赢!洪文:……好胜心倒也不必这么强。小剧场二:三皇子:好啊,不光小洪大人在外头有别的小孩儿,如今就连小姑姑也有了!五弟,你还不快哭给他们看!第七十九章石岩完全没料到嘉真长公主会这样直接且刨根究底, 统筹人口一事何等复杂琐碎,这一时间却叫他从何说起?嘉真长公主没有一点迂回的意思,就这么倒背着手等着。只一个照面,气氛瞬间焦灼起来。跟在石岩右后方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年青官员, 他忽上前道:“长公主长途跋涉, 怎好站在外头,不如请进去说话。”石岩如梦方醒, 忙侧身让路, “正是, 看老臣都高兴糊涂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长公主且里面请。”嘉真长公主跟洪文对视一眼,也不推辞, 只是路过那年青官员身边时略顿了顿, “你叫什么?”那官员并不敢抬头,反而愈加恭敬, 一字一顿道:“微臣黄卞, 领同知一职。”同知居于一地知府以下,是统管财政钱粮人口等的文职,官居五品,而他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 可谓年青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