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之心中了然,这人应与前几日潜入府邸的刺客是同一人。“这些日子你先在这里养伤,宫外的府邸不安全,我会叫绿柳和卫成过来,不用怕。”宋寒之推开偏殿的门,将怀中的人儿放在鹅毛铺就的软榻上,又将坠着流苏的软枕小心垫在她脑后。她今日穿了件浅青色的宽袖对襟薄衫,左臂处的布料已经磨破了一大片,里头的皮肉青一块紫一块,原本纤细的手臂此刻也肿胀不堪。脚踝处也是同样的风景,前些日子刚刚褪掉了旧伤疤,今日又添了新伤。宋寒之小心翼翼地将她宽松的薄袖卷到肘弯处,见到完整的一片淤青,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心疼与自责。“不疼的。”她扬起小脸,腮边明明还挂着几滴泪珠,语气却格外轻松,笑容也明媚。见眼前人眉头又拧作一团,她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为他抚了抚。“林大夫稍后会进宫”,他抓住眉间那只柔软的小手,语气温柔,“歹人的事,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在,东宫清净,不会有人叨扰你休息。”姜雪蚕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扯了扯宋寒之的衣袖,小声问:“夫君,我与二皇子素昧平生,他为何要说我是他的妾室呀?”谈及此,宋寒之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宋舒榆动了他的软肋,也早该想好,日后要用什么东西来偿还。见小姑娘仍是一副疑惑的模样,宋寒之才渐渐敛了眸中锋芒,眉目也舒展开,握住眼前人的小手,用生了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柔软温暖的掌心。“二哥他双眼有疾,怕是把你认成了他院中的妾室”,他温声答着,一副若有其事的模样让人无法质疑,“下回再见着他,不必顾那些虚礼,绕道走便是。”*一个时辰后。林大夫,绿柳和卫成三人准时到达了东宫,在姜雪蚕榻前排排站,个个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尤其林大夫,昨天他还和儿子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就算是被架着、绑着,被人追着打,也绝不会再踏进皇宫一步,结果今天太子殿下一声令下,他还是拖着这副老胳膊老腿来了东宫。绿柳和林大夫是同样的心情,她本就是太子殿下带到宫外府邸的丫头,天知道她当初得知可以离宫的消息时多么高兴,如今倒好,兜兜转转,又回了皇宫。林大夫活的岁数大,比绿柳也想得开,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现实,拍着胸脯顺了顺呼吸,提着药箱走到姜雪蚕身边为她看伤。“麻烦林大夫了。”姜雪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大夫瞥了一眼负手立于一旁的太子殿下,只得干巴巴地陪笑两声,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姑娘手臂受的都是外伤,只要按时敷药便能很快痊愈”,林大夫顿了顿,“只是老朽刚刚诊了姑娘的脉,发现姑娘脉搏紊乱,不知姑娘最近是否受了什么外界刺/激?”“方才是记起了儿时一些往事,就是脑袋很痛,记忆也十分零碎。” 姜雪蚕思索着答道。她刚刚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想起十年前她遇到宋寒之时的画面,再往后回忆,就会听到一阵涛涛江水声,紧接着便像晕船一样,头晕目眩,身子也摇摇晃晃。“可是有什么问题?”宋寒之走到林大夫身边,皱着眉头问。林大夫捋了捋胡须,思索良久,道:“老朽为姑娘施针尚不到十日,姑娘这伤又是陈年旧伤,本应循序渐进,慢慢治,姑娘今日受了刺/激,强行回忆,对身体恢复并没有好处,若是经常受到类似的刺/激,恐怕……有彻底失忆的风险。”宋寒之本还在为姜雪蚕想起往事而高兴,如今听了林大夫的话,心中喜悦却被忧虑替代。“无妨”,他弯下腰,抚上她后脑那道被青丝遮掩的伤疤,温声道,“以后不必勉强,听林大夫的话,慢慢来。”姜雪蚕乖乖点了点头。*两日后的清晨,宋寒之本在帮姜雪蚕上药,卫成却突然行色匆匆地闯了进来,在他身边耳语:“皇上召您过去。”卫成脸色不大好,宋寒之瞥了一眼便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明光殿偏殿。“寒之,你过来。”皇帝披着一件明黄外衫,脸色有些苍白,见宋寒之走了过来,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奏折,向他招了招手。“奴才参见太子殿下。”玉泰手臂上搭着拂尘,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宋寒之行了礼。“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有何事?”宋寒之并未理睬他,径直走到檀木书桌前向皇帝拱手问安。皇帝握着帕子咳嗽了两声,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他:“今日户部尚书呈上来的,说你前些日子在寒鹭寺对神佛不敬,还与一名女子拉拉扯扯。”“呵”,宋寒之翻阅着这参他的折子,嗤笑了一声,“父皇相信他的话?”“当然不信,皇后催了你那么多年你都没听”,皇帝笑了笑,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他们这是知道朕行将就木,你将要登上这位子,怕日后降不住你,如今就要开始向你施压了。”宋寒之摩挲了一下指骨,眸光冷了几分,等着皇帝的下文。“户部尚书有个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直娇养于闺阁,明日她会来进宫看望梅妃,寒之,你应该知道如何做。”第22章 给她鼓励“绣得不错。”宋寒之以为他此次回宫已经与父皇摒弃前嫌,他们父子还能像他儿时那样,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身在皇家,一切当以皇家颜面和利益为先,所有的偏爱与理解都要排在利益后面。这次是,从前也是。父皇从前有一位嫔妃,知书达理,待人和善,曾在母后卧病在床的那段时日照顾过年仅八岁的他。在这座人人满腹算计的皇宫里,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他和皇后母子俩,皇后卧病在床,年幼的太子便成了案板上待宰的鱼肉。明枪暗箭一一向他袭来,却又一一被那位妃子挡下。她曾多次救下年幼的宋寒之,待他如己出。宋寒之也十分感激她,亲昵时还会喊她一句母亲。因着出众的容貌和才华,这位妃子也极受父皇的宠爱,在入宫的第四年怀上了龙嗣。宋寒之那时受皇后影响,还很相信神佛一说,觉得这一定是这位妃子平时做善事的福报。直到后来,她被人污陷与侍卫有染,父皇大发雷霆,将她关进了冷宫。宋寒之不相信,暗中帮着那妃子身边的侍女寻找真相,后来他们找到许多证据都能证明那妃子的清白,而且也能证明是当时的梅嫔,也就是如今的梅妃在暗中栽赃陷害。他去求了父皇,也分明瞧见了父皇眼中的不舍,可父皇还是决绝地对他说:“梅家不能动,朕只能委屈她。”也就是从这一句话开始,他们父子之间有了矛盾、嫌隙。宋寒之亲眼见着那妃子从满目希冀变得了无生气,整日倚靠在窗边,脸色也一日比一日差。她死在了正式封妃那日,那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第二年,宋寒之请旨在宫外另立一座府邸,后来就搬出了东宫。也是从那个时候,他不再相信神佛,也开始厌恶皇家,讨厌利益制衡。他知道自己将来避免不了要面对这些,可他绝不会像父皇一样,将自己心尖上的人挪到利益之后。将来他为人上人,他心尖上的人,也要为人上人。这是他对她无声的承诺。“寒之,明日……”“父皇”,宋寒之抬起眼睫,坚定的目光让皇帝有一丝错愕,“儿臣已有心上人,心中再容不下其他人。”茶盏与盏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话似乎十分令人难以置信,皇帝端着茶盏的手颤了颤,险些让茶杯摔落在地。“皇后与朕所说,难道都是真的?”皇帝大梦初醒,不可思议地瞅着自己的儿子。“是”,宋寒之答道,“儿臣此生,只钟情她一人。”“寒之啊,你将来要登上朕这个位子,注定要牺牲一些东西,你得识大局”,皇帝垂下眸子不再看他,“这事朕已经答应了梅妃,你不必再说了,明日记得去给梅妃请安。”宋寒之抿着唇,玉扳指紧紧贴着指骨,一阵穿堂风经过,带着夏日的燥热,却始终吹不暖他那颗渗着凉意的心。“太子殿下,奴才送您回去。”玉泰得了皇帝的指令,猫着腰过来,比了个“请”的手势。宋寒之冷冷瞥了他一眼,拂袖离去。回宫的路上,玉泰悄悄走到宋寒之身边,捏着嗓子笑道:“太子殿下也不必太伤心,这梅家小姐贤惠端庄,长得又倾国倾城,这等艳福,可是连奴才这种阉人都羡慕不已。”宋寒之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加快了脚速越过他走在前头,笑着撂下句:“公公既然喜欢,孤倒是愿意明日为公公美言几句,不必跟了。”等他走远后,玉泰才直起腰,冷冷地瞅着宋寒之远去的背影,余光瞥到远处那座壮丽的东宫时,眸色暗了暗。*宋寒之回到偏殿,发现姜雪蚕正坐在凳子上瞧着绿柳绣花,眼睛一眨不眨,一副认真的样子。绿柳机警,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立马抬起头,见来人是太子殿下,放下了手中的花绷子起身行礼。姜雪蚕见宋寒之进来,倒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快速把手里的东西揉作一团,把手背了过去。似乎还是觉得不稳妥,她又起身慢慢移到绿柳身边,把东西塞到了绿柳手里。绿柳自诩优点颇多,其中一项就是识实务。不用等她家太子质问的目光冲她袭来,她便老老实实地将手里的东西呈在太子殿下面前。“绿柳姐姐——”姜雪蚕想扑过去把东西抢回来,当然,毫不意外地扑了个空,脚踝新伤未愈,落地还有些发软,好在身边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纤瘦的肩膀,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姜雪蚕瞬间小脸一红。她心想,糟了,那条被绣得“四不像”的帕子要被夫君瞧见了,夫君定会嘲笑她绣得不好。等了许久,连绿柳都有些坐立难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找个机会偷偷溜走,结果刚往后迈了一只脚,她家太子殿下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绣得不错。”绿柳:?她是瞎了,还是聋了?连姜姑娘都知道自己的绣工尚待精进,特意央了她这个绣工一绝的老手来教学。她见了姜姑娘的作品,连连摇头,当即便拿出针线要手把手教姜姑娘。怎么这绣品在她家太子殿下这儿,就获得了个“不错”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