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请来的黄先生走在最前面,被一群村民簇拥在最中间。
坐着的时候看不出来,站起来之后才能发现,黄先生的整个上身几乎都是佝偻的。
腰部有些夸张地折叠着,看上去已经不是正常老去之后身体机能所产生的磨损了,倒像是某种特殊的疾病一样。
怪不得坐着的时候,白烬述觉得他一直在看手中的茶盏。
合着原来不是看茶盏,而是他根本直不起腰来。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村长也拄着拐杖匆匆赶了过来,在他们的三言两语中,白烬述才知道在到达祠堂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群在门口迎接到这位黄先生之后,大家一开始都很迫切想让黄先生立马开始法事,但是这位不请自来的先生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掐指一算,告诉大家,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做法时间。
要等到正午十二点太阳最高最热的时候才能开始,在此之前,所有人要把提前准备好的玉米糁拿出来,分成八等份,然后装到方便拿取的袋子里面。
于是村民们在祠堂中里三层外三层的时候,还有一部分人就在祠堂外的仓库里面分装这些玉米糁。
这是一种用玉米制作成的食品,属于粗粮的一种,一群人去小镇中采购的时候,找了好几家粮油店才发现有卖的。
玉米被磨成沙粒大小的小颗粒,黄黄白白的混杂在一起,摸在手里有一种粗粝的质感。
那个黄先生站在八大袋分装好的玉米糁前,伸手捻了捻,又拿起来闻了闻,最终点头道:“可以。”
旁边站着的村民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黄先生……”村长上前毕恭毕敬地鞠躬道,“接下来是要怎么办?”
“你们……”那黄先生四处环顾了一圈,“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提着这个袋子,跟在我身后。”
“其他人……”他想了想,“也跟着,最好都跟在提袋子的小伙子旁边。”
“好,好。”人群短暂地骚动之后,很快有人喊道,“大海那小子呢?他力气最大,喊他来不就好了。”
“大海……不知道去哪了,”几声叫喊后,人群中有人说道,“换个人吧,小河和小溪都成。”
“不够,”黄先生摇了摇头,“你们这个提着袋子的年轻人,最少要准备十个。”
“十个?”村长愣了愣,“这……必须得是男丁吗?”
“那倒不用,”黄先生拍拍手,拍掉手上沾着的玉米糁,“男女都行,力气大就行。”
“那我不行吗?”有个中年人自告奋勇道,“我们常年下地的,力气都挺大。”
“村里面人不够的话再考虑,”黄先生摆摆手,“怎么样,你们这人够吗?待会我一开始念经就不能停了,提着袋子的人要反复轮换,要快点准备了,待会时间就到了。”
太阳确实快要到达头顶了。
空气越来越热,太阳晒的每个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火辣辣的疼,人群中不乏有带着蒲扇和宽边草帽遮阳的,全部都被那个黄先生警告待会一开始,这些东西都不能出现,也不能使用。
中午的阳光确实足够毒辣,离开了这些遮阳用品之后,很快,所有人的身上都出了不少汗。
但古怪的是,那个黄先生的身上却一点汗都没有,好像和大家在两个次元似的。
一番安排后,村长很快找到了他需要的年轻力壮小辈。
“小波家的,小河家的,还有……”村长挨个点名过去,最后朝着黄先生确认,“您看看这些人行不行?”
“行。”黄先生点了点头。
一番安排下来,大部分触发者都处于这个行列中。
除了白烬述和那三兄弟之外,其他所有触发者都安排了这个任务。
人们本来想让“小川”在祠堂内休息,是白烬述坚持要跟着大家一起,所以才跟在了人群后面。
一齐在人群后面的还有那被点破了身份的三兄弟和怀嘉木。
怀嘉木和那个黄先生一样,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什么汗都不出。
更古怪的是,刚才在空调房里感觉不出来,现在站在外面,白烬述才察觉到他身上居然还是凉的。
说“凉”似乎有点奇怪,只不过比起大家来说,他皮肤的热度确实远远低于在太阳下暴晒了十几分钟的村民们。
白烬述这个身份太倒霉,身体弱的可以,走着走着,就情不自禁地朝着在场唯一温度较低的人旁边靠去。
他说怪不得怀嘉木穿黑色衣服呢……合着他根本不怕热。
白烬述抽抽嘴角,抬头看了看这人的侧脸,不仅开始怀疑他这次到底拿到的是什么身份。
怀嘉木现在的身份看起来和那个黄先生是一边的,黄先生看来是接下来的重点任务了,那和他一起出现的怀嘉木,白烬述直觉他应该也是这个副本中的重点人物之一。
不是舟浮村内居民的重点人物,又身体发凉,还神机妙算,这几个重点加起来,浮舟村当年那几个去镇子上逃过了一场大火的年轻人和年轻人们的子嗣年龄都对不上,他该不会拿的是什么头舟村的死者的身份吧?
毕竟这怪谈的名字一开始还叫【复仇】来着。
现在看来,虽然好像是舟浮村的人复仇,引发了未曾设想过的后果,导致了头舟村全村死亡,但谁又说这个【复仇】指的不能是头舟村的人复仇整个舟浮村呢?
毕竟现在看起来,整个舟浮村似乎都在镇压着某种东西。
怕不是就是头舟村内村民的魂魄一类的吧……
白烬述想到这里莫名感觉背后有点毛毛的吗,然后果断靠得更近了。
他又不怕这些!是个尸体的话不是更好了吗!在这样的三伏天,有这样一个行走的人形空调,还要什么自行车!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烈日当空,怀嘉木身上还能寒气森然,要不是他还要脸,这会已经热的有心让怀嘉木把他抱起来走了。
如果不是他们曾经走出过这个小山村,白烬述真的会怀疑这个地方实际上不是什么村庄,而是一个正在以最高功率运行的大烤箱,他们全部都是大烤箱里面的小面包。
小面包们很快就分配好了谁来提袋子,谁来接引,黄先生再三确认准备完毕之后,就看着天上的太阳,开始等最佳时机的到来。
白烬述有心想问一下怀嘉木那里得到的信息,但现在周围都是人,他不太放心让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只好暂时放下这个心思。
反正要问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没必要急着这一时。
时间很快到了。
祠堂处于整个村子的最中间,人群跟随着黄先生的方向,浩浩荡荡地走向前方,透过人群缝隙,勉强能看见现在提着玉米糁袋子的小何,那个黄先生则是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捏着一把玉米糁,正在一边走一边撒。
人群为了避开这道用玉米糁洒出来的黄线,极其默契在中间分出来一条线。
就是透过这条线,白烬述才能看见最前面的情况。
“那个……尔,尔泗,”三兄弟之一壮着胆子上前,在怀嘉木的注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个本子,“小唐说让我们把这个给你。”
他们三个人看起来还是有点怯怀嘉木,就算白烬述保证了他现在不会再揭穿他们三个人的身份,之前只是一场意外,这三个人也没有丝毫的放松迹象。
这倒也能理解。
毕竟要是之前的那个村民来的晚些,那他们三个人多半这会就已经死了。
“本子?”白烬述奇怪地打开他们递过来的笔记本,这才发现这上面是一份名单。
名单按照一条线排列,线上还标注了序号和两端方位。
白烬述反应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这东西是小唐他们早上按照他的吩咐调查每条街上面的住户名单。
身处这个巨大阵法中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每条道路之间组成的图案有着特殊的含义,笔记本上面区分道路的方法也只是道路的方位。
白烬述拿出指南针比对了一下,发现现在他们走的这条道路对应的就是笔记本上面记载的3号。
如果按照一个表盘来划分村庄中道路的话,那么这条路所处的方位就是三点钟方向。
正好是大火开始的方向。
再往前走,就应该要走到小川家的房子……
白烬述刚想到这里,就发现前面走着的队伍忽然停住。
他下意识抬起头,往前看去。
人群正好停在了小川家的废墟门口,顺着人群刻意空出来的间隙,所有人都能看见之前还精神满满,提着玉米糁袋子走在最前面的小何,此时已经满脸是汗,大口大口喘着气,嗓子就像是一个破风箱似的,小腿都在打颤。
走在前面的人群一下子就骚动了起来。
那个黄先生也停下了脚步,只不过嘴里仍然念念有词,有人焦急地问他怎么回事,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比划了一个不能说话的姿势,示意所有人,他嘴里的经文一开始就不能停下了。
“我家小河怎么了?”有个中年女人担心地摸着小何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忽然出这么多汗?”
“不是……”小何趴在那个中年女人身上,声音也虚弱至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好沉……这个袋子好沉……”
他说的似乎是自己手里提着的那个袋子。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过去。
小何手里提的只是八分之一的玉米糁,充其量也就一斤多一点,这个重量,就算是放在一个普通儿童身上,也不至于会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就说沉。
“好沉……真的好沉……”小何的声音很痛苦,“越来越沉,每走一步这个袋子就会更沉一点……”
他的汗如雨下和不断的喘气声不像是假的,虽然大家觉得有点离谱,但还是指挥着后面的人往上来:“小波,小波那你来提!”
小飞被叫了出来。
他往前几步,郑重地接过这袋玉米糁。
然后,他的脸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丝迷惑:“不……不沉啊?”
他话还没说完,那个一直在念经的黄先生伸过来一只手,从袋子里面抓了一把玉米糁,又开始念念有词地朝着前方走去。
大家一看他先走了,也不敢停在原地,赶忙跟了上去。
提着袋子的小飞快步往前跑了几步,跟在了黄先生后面,而换下来的小何则是走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终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小何!”那三兄弟赶紧上去把他架起来,匆匆问道,“刚刚什么情况啊?”
“那个袋子……”小何气喘吁吁,“那个袋子里面装的东西越走越重,最开始我还能承受得住,后面越走我就觉得胳膊越难提的起来,到了最后,我感觉我就像是提着一个秤砣一样。”
“难不成这东西是越提越重的?”那三兄弟对视一眼,纷纷开始分析起来,“所以那个黄先生知道这东西会越来越重,才找了十个人来轮换,就是为了能提完全程。”
白烬述也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就在这时,怀嘉木忽然出声:“不是。”
还在说话的三个人瞬间停下来。
他们四个都是石庞队伍中的,自然不知道这个怪谈是怎么回事,有关于他的内容还是小唐告诉他们的。
小唐那破嘴,能说出什么好话,一个用“尔泗在茶馆的怪谈里面似乎引起了某个大妖怪的误会,导致这个怪谈离开生效区域跟在他身边”就能解释清楚的来龙去脉,在她嘴里几乎被歪曲成了另一种诡异的情况。
在她的嘴里,这个大妖怪就是个完全不在于别人死活,单方面认为尔泗就是他的新娘,并且还无视怪谈生效领域,在哪里都可以大开杀戒的不听人话活阎王。
要说大家不怵他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石庞队伍中的触发者们最深有体会,他们也不清楚那个无名雾是怎么来的,就莫名其妙惹上了那个怪谈,无名雾还尚且是没有生命的东西,这个有生命的怪谈,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啊!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招惹。
他们没想到,它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插话。
四人颤颤巍巍对着和他走的极近的尔泗投去一个同情的神情,这才颤颤巍巍问道:“那是……那是为了什么?”
不是因为那个袋子会越提越重吗?
小唐口中无视规则的大妖怪看了他们一眼:“为了定位。”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不说了,重新恢复了那副沉默的样子,只留着他们一群人想破头。
“定位……”小何一边走一边擦汗,“什么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