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珞从头顶旭阳,坐到红日西沉。
修仙人自然不觉得漫长,旁人就不同了。
卖糕点的人起初还不怎么在意,街上的人多了去了,他忙着招呼人,不会去注意别的东西。
可一旦客人们都各回各家,烟囱饭菜的气息在城里弥漫,闲下来的贩夫才注意到那个年纪轻轻的少女还在那里坐着。
她将桂花糕吃得一干二净,剩下的时间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能坐这么久。
贩夫收好摊子,忙碌了一整天,身上都是蓬松温热的糕点香气,他又瞅了少女一眼,才看清楚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好像在愣神发呆,仿佛一个漂亮的人偶。
贩夫走出店铺,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步,复又折回来,停在少女跟前挥手:“丫头快回去吧,都快晚上了,一个人在外面危险呐。”
知珞在走神,她在原世界都能发呆一个白天,更别说现在,闻言抬起眸,有点困惑的表情。
眼睛里写满了“这人为什么和我搭话”的单纯疑问。
见她不回答,贩夫催促了句:“快走吧快走吧。”
知珞被一脸懵地赶走,她换了个地方发呆了一会儿,天色渐晚,红妍的屋宅响了一整天的声音消弭。
很奇怪。
非常奇怪。
分离的岁月不算短,相逢也不过短短几日,却仿佛喝醉了酒,泡在酒坛子里迷醉不知光阴。
现在骤然清醒了。
“…那、那燕师兄,我们先离开了?”
几个弟子得到回应,匆匆离去,到金初漾那里复命。
燕风遥心无波澜地收回视线。
那几个新进门的弟子被金初漾收作徒弟,理应来见见他这个师兄。
宗门上下对于金初漾突如其来的收徒之事惊讶了一段时间门,又安静下来不再关注。
也许是金仙尊看开了呢,按理来说每个仙尊都会一直收徒,有的是用来巩固自己的势力。
金初漾最初的两个徒弟死在魔界,十几年后收了燕风遥,再几十年后,终于再收了几个新徒弟。
那几人原本最期待的莫过于早有耳闻的燕师兄,应了师尊的话去给师兄问好,却见那师兄在练武圆台上练习枪法。
他们看不出枪式中的焦躁,只听得见枪尖挥刺间门那凌厉的震声。
燕风遥收起武器,冷淡的视线落到他们身上,让原本欣喜的几人一愣。
……燕师兄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好?
以为是他师尊收徒的缘故,那三人内心忐忑,燕风遥却并未再显露出不悦,反而对他们的示好接受良好,并且几句话就挑起了氛围。
也许是错觉吧。
几人暗地里松了口气。
就说燕师兄不可能对师尊收新的徒有意见,燕风遥襟怀磊落,风光月霁,修仙界何人不知。
那些新弟子走后,燕风遥收敛了笑意,内心烦郁
。
他不在乎他师父收什么新徒弟。
少年此刻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想法。
——怎么还不回来?
他怕错过知珞的归程,没有接任务,也没有踏出宗门一步,老老实实地待在峰上。
可他等不住。
分明已经等过了几十年,现在却连一天都无法忍耐,重逢的日子骤然变成朦朦胧胧的醉酒景象,清醒过后是无尽的焦躁。
就连练枪也没办法抵消。
燕风遥轻啧一声,第无数次抬头望天。
太阳在缓慢下落,迟迟不肯彻底西沉,无限地拉长时间门。
玄尘也变得不安,他无意识攥紧的掌心里,枪柄在轻轻震颤。
为什么比以前还要难受?
燕风遥低头,触碰自己的心口处,压低眉头,神色晦暗不明。
他才产生一点儿疑问,就立刻想出了缘由。
她去秘境,是长久的抛弃,是被迫分开。
而这次是她再次主动挑明,并且是长久分别之后的再一次离开。
就像还未愈合的裂口再次被按压,竟比初次切割还要疼,还要敏感。被抛弃过的少年会对任何一次短暂的分别产生无比强烈的妄念。
和长久的等待不同,他现在每时每刻想到知珞,就觉不再是朦胧的雾,自然而然,而是激荡的水面,刀刻入木一般深。
燕风遥想到知珞临走之前的话。
——太过粘人吗?
可是仆人时时刻刻待在主人身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因为仆人对于主人来说,仅仅是一个随件饰品,有时可能是活人,可大多数是物,任何人都不会把随件饰品的陪伴当成麻烦。
他的耳听见的、他的眼睛看见的,都不会威胁到她。
除非知珞将他当成了人。
她好像从来就是把他当成人,只是以前不在意他而已。
燕风遥眼眸微敛。
……现在似乎在意了那么一点儿,是眼睛里放得下他的地步。
这么一想,那焦躁难安的心又微微安定了一些。
夕阳还未完全消失,知珞就回到了宗门。
却在宗门门口被一人拦住。
那人是凡人,但有灵器助他来到十二月宗的入口。
还有一个弟子在与他拉扯,见到知珞,忙叫了声:“知师姐好。”
知珞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准备离开。
那和弟子拉扯的男人眼珠子一转,高声喊到:“仙师——你就是涂蕊七姑姑的朋友知珞吗?”
弟子脸色一差:“都说了没有丹药可以给你们了!涂师姐也说了不让我们给你多的丹药!”
男人不管,继续:“知仙师!知仙师!”
知珞回过头,面无表情。
缺少凡间门家族常识的少女还在想:姑姑是个什么称呼?
被知珞看着,弟子讪
讪松手,道:“……知师姐,他是涂师姐家族里的人……”
“我是涂宁志。涂蕊七是我的姑姑,我的父亲涂竹是她的弟弟。”男人立刻抢先介绍,偏狭长的眼睛因为没有沉淀的气质,显得轻浮又谄谀。
西州涂家,因涂蕊七而一飞冲天的凡人家族,陈年旧事埋藏进棺材,家主绝口不提抛下女儿和奶娘的事,将涂蕊七奉为最令他骄傲的女儿。涂蕊七不知当年之事,奶娘又为了安慰年幼的她,时常为父亲辩解,她以为父亲是对她有感情的,加上本性良善,于是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父亲去世,涂竹接任。
修仙与凡界有别,涂家再怎么样也只能获得一些涂蕊七拨给他们的丹药法器符文——这已经是凡人不可企及的宝物,偏偏涂家依然不满足。
也许是上天的惩罚,他们家中几十年来再没有生出一个有灵根之人。
涂蕊七与涂家的联系也愈发稀少,不过如若涂家有什么困难,她还是会帮一帮。
涂竹也到了花甲之年,身体因为丹药还算硬朗,能跑能跳。
可还不够。
他想要的,是永生,是活得比涂蕊七还要长久!
他疯魔一样到处去寻求有灵根和长生的办法,受不了一向瞧不起的人能站在他的头顶,潇洒地活个几百年几千年,每次想到涂蕊七尚且年轻的面容,他就会燃起强烈的妒心。
他的儿子耳濡目染,却实在蠢笨,比涂竹还要愚蠢,涂宁志竟想着借由涂蕊七的关系,拜望华君为师。
涂家地位最珍贵的人就是涂宁志,每个人都捧着,涂宁志挥出一剑,众人就奉承说天才剑士。
涂宁志杀过无辜的人取乐,在他看来平民之流的性命如同蝼蚁,他这个“贵族”想取就取。
周围的人当然也会在那时夸赞他的剑法夺命,至于家族之外的名声?没人敢在他面前置喙。
涂竹整日去其他宗门,寻求凡人长生之法,也没空管教儿子,久而久之,涂宁志就真以为自己的剑法是极有天赋的。
别人不行,剑尊一定能够帮助他拥有灵根!
几天前,他就独自前往十二月宗,剑尊不知为何,居然没有拒绝,真的见了他。
尚且不知剑尊与他徒弟涂蕊七的关系已经到了僵化的地步,涂宁志兴奋不已,自以为聪明含蓄地说道:“我习得一剑法,希望剑尊能够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