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珞知道人与人的身体虽然都有五腑六脏,四肢骨骸,但总在触感形状上有很大的不同。
她取人性命时,从不会留意那血液的粘稠程度,不会在意到底是脖颈动脉的喷射力度,不会观察那些皮肉下的骨型。
与燕风遥不同,她不畏惧杀戮、也从不喜爱杀戮,只是需要这么做了,就做了而已。
知珞摸到他的眉骨,眉毛看似刺人,在她按住时却发现极其柔软服帖,不是刺啦啦的。
少年五官俊俏,放眼五湖四海也是令人心生倾慕的长相,虽然外貌如他的长枪般锋利,绝不柔和,但竟然也称得上漂亮。
知珞不在乎长相好看与否,可也不代表她不知道美丑。
美的东西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更深露重,凉气侵袭,但在这间屋子里,似乎一切都被隔绝开来,独成一隅。
知珞的指腹能感受到他的血液在流动,她抬眸,撞进燕风遥的黑瞳,他十分专注,似乎全程在凝视她的眼睛。
少女呼吸不变,可两人的一呼一吸却逐渐同调,知珞低眸瞥一眼他的胸腔,知道这是他在跟随她调整。
他在迎合。
眼神紧粘着她。
脸庞在顺着她的手心贴近,摩挲微蹭着她。
少年身体前倾,胸口衣物甚至碰到床沿,马尾因为他的仰头,而缠绕着少年小腿——他不知何时已经是跪立着。
奇怪的氛围。
知珞忽然脱离了玩乐,意识到四周流动的暧昧,蹙起眉不解其意。
这是在干什么?
她不懂含蓄的美、不懂暧昧的心动、不知那暗自试探的紧张。
知珞只是嗅到他不由自主散发的诱惑,自动代入她理解的东西。
“你是想要用身体换什么东西吗。”她诚恳地问。
“……”燕风遥几乎是立即惊醒。
她将他比作那些用皮肉换取利益的人,可眼神仅是疑惑而已,少女不认为那是侮辱,因为他的地位就是比她低一层。
分明是污秽不堪之事,她说的就好像他要去买一块桂花糕一样普通。
以至于被问的人居然生不起半点被侮辱的愤怒。
“……不,”燕风遥嗓子干涩,声音微低,“我不会。”
她只是不懂这些而已。
他想到。
她仅仅是不懂而已,观念与众不同,不算侮辱他,看轻他。
燕风遥再次在内心想到。
找到了理由,于是心安理得地不再疑惑为什么不愤怒。
“噢。”知珞点了点头,她的指尖还停留在他的下巴。
燕风遥比第一次见面长大了不少,少年长相逐渐偏向成熟。
知珞好奇问:“你知道自己生辰吗?”
“知道,”燕风遥顿了顿,“你呢。”
“我不知道,”知珞很快回答,然后拉回话题,“那你生辰会做什么?”
去骗人、去偷魔修的食物、过着与昨天一模一样的日子。
燕风遥回忆,面上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的神色,揣摩她的意思。
片刻之后,他黑眸微动,忽而一笑:“会去放孔明灯、吃寿糕、赏月赏花吃酒。”
知珞面上压根没有关切,只有裸的新奇:“好多事。”
她没做过。
来到这个世界后,没了极限的生存压力,知珞也会注意到其他好玩有趣的东西,那些在原世界抛弃的好奇心似乎在这里爆发。
知珞:“你生辰在多久?”
燕风遥迅速在内心计算她的行程,还有近日修仙界众修士的动向,拟定了一个日子:“就在下个月初。”
少年生辰在此刻彻底改变,他也不打算再改回去。
“那不就快了吗,”知珞有些开心,唇角只是略微上扬了一点,不太明显,但那双眼睛十分明亮,她直接指使他,“那你要准备好,我到时候一起来玩。”
“好。”
本应该享受的生辰对象对调,偏偏两个人都没有在意。
明日就要出发去浮云谷,两人没有再聊天,虽然燕风遥想要提议留在这里,明日更方便些,毕竟他还要为她梳头整理。
可是金初漾已经传了话过来催促,他只得告退。
知珞没察觉眼前这人的弯弯绕绕的心思,打了个哈欠,卷进被子,闭眼入眠。
燕风遥关闭窗户,手微抬,蜡烛瞬间熄灭,房间陷入黑暗,他最后看一眼床褥里的鼓包,轻轻关上门离开。
金初漾最近很苦恼。
他的徒弟样样都好,就是人经常不在金涛殿。
他要么就是在外界杀妖魔、铲除敌人,要么就一定是跟在知珞身边,亦步亦趋。
金初漾有时候连个人都找不到,完全没体会到有徒弟的实感。
今日是知道他那徒弟要去浮云谷,才传唤燕风遥过来。
用头发丝想也知道这次肯定还是跟着那知小友去的。
燕风遥还未赶到,金初漾一个人在金涛殿出神。
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前的两个徒弟。
一个沉稳、一个好动,金涛殿就没有一日消停过。
他们甚至是在极其虚弱的时候,被魔界的普通人杀死的!
——魔界,真是其罪可诛。
门被推开。
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走入,面色淡然,但又倏地低眉垂首,仿佛没看到师尊杀意涌动、没听见师尊的唇畔溢出对魔界之人的恨话,少年一派尊敬的模样。
“师尊。”
空气凝结片刻,金初漾才整理好心思,开口:“明日你要去浮云谷?”
“是。”他低着头,行礼的手并未放下。
“那你要切记万事小心,浮云谷附近似乎封印着魔界通道,位置随时在变换,偶尔会有些魔界的人用各种方法逃出来,如果你遇见逃出来的魔修就只管逃命就是。魔界之人,残暴无情、毫无人性可言,不要可怜他们、相信他们,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燕风遥由衷地赞同他的话:“是,徒儿谨记。”
“那么,便回去吧。”金初漾欲言又止一番,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实际上师徒一人因为武器不同,金初漾只能在修炼内经中给他提供帮助,燕风遥在枪法上一直是自己在摸索,借书学习钻研。
他甚至还去过人界战场,冷眼旁观,仅仅是注视那些用长枪的将军。
十一月宗积灰的宗门枪法被他学透,还混杂着其他外界的枪法精髓。
好像那知珞也是一样。
燕风遥走后,金初漾突然想到。
周石瑾的剑法无比洒脱,知珞的就是干净利落,专注于剑,毫无杀意,偏偏招招取命。
他看不透知珞除了门派剑法,还学了什么,想必是周石瑾的毕生所学,再加上知珞那天赋绝佳的领悟,将其化为自己的东西。
才学多久,就隐隐形成自己的风格,仿佛已经锤炼许多年。
半晌,安静的金涛殿传出一声叹息。
“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