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宗,追仙殿。
殿内暖烟萦绕,十二月宗的长老大多是白须老人模样,殿中一白鹤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喙尖顶出一圈水镜,赫然是云梯景象。
修仙界每个宗门都会囊括多种修士,只是其中各有侧重,派别取名也简单粗暴,剑修就叫剑门,药修则是药门,以此类推。
但也不代表剑门里全是使剑的,应该说只要使用武器,不管是鞭子棍子都会被归纳入剑门。
云梯的入门,并没有多少长老观看,仅走一个形式,在水镜打开的一个时辰后,他们就互相寒暄聊其他的琐事,一般到最后一日才会起身。
“望华君还是在闭关?”舒凝抚了抚长袖,问道。
十二月宗除了掌门人,地位最高的则是剑尊,掌门人不在,他理应前来坐镇,望华君确实来了几天,昨日却声称闭关,让他徒弟涂蕊七代替。
现在涂蕊七正紧绷着坐在第二位,闻言立刻作揖,垂首恭敬道:“是的,舒长老。师父在前两日就去了虚草洞闭关,让我不要声张。”
“不必紧张,蕊七。你近日进步许多,也该放松放松。”另一长老笑道。
涂蕊七点头称是。
“剑门三百弟子,只有一百用剑,其中又仅有五剑有剑灵孕育,也不知道这次会有几个能成为剑修的人,你说对吗,金初漾仙尊。”
在场唯二两个年轻面孔,一个是剑尊徒弟,一个就是一大把年纪还用青年皮囊的金初漾,他面色严肃地看着水镜,置若罔闻,时间一久如同凝固雕塑。
“又睡,睡就算了为何要装样子。”
“我来替他阖眼吧。”
舒凝伸手,长袖一抚,犹如盖住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金初漾闭上眼,身体也软下来躺倒在座上。
涂蕊七无法插入长老们的闲聊,她看着水镜,云梯上的场景在不断变化。
有整个身体被扯进幻境,在云梯上失踪的人。也有精神被幻境笼罩,在原地看似目光呆滞站立的人,这类人一碰上心怀不轨之徒,就会被悄无声息地抢夺包袱。
这云梯从来不是筛选什么良善之辈,而是以坚持为主。
她即使不忍,看多了上一刻做了坏事的人,下一刻又被别人反杀的事,也就深缓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
恍惚间想起谪仙清冷的师尊,眉眼凝霜,比修无情道的修士还要凛冽。
喉间蓦地一苦。
她连忙回神,拉回注意看向水镜。
水镜中的中年人身亡,镜面波澜一荡,换了处地点。
一个少年背着不大不小的包袱,正与身侧的少女耳语。
水镜没有声音,她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两人身后几米外有一华服公子,脱力地趴在阶梯上,发冠歪斜,衣上布尘,狼狈不已。
少女似乎说了什么,马尾少年又低头和她小声耳语了几句。
还未说完,华服公子便咻地一下消失不见。
涂蕊七看到那面无表情的少女杏眼都瞪大了几分。
两人闭嘴沉默一会儿,少年忽然抬眸看向水镜的位置,浓黑的瞳色看不出情绪。
凡胎肉眼,他自然什么都发现不了,观察片刻就放过。
少年如此敏锐,根骨应当极佳,涂蕊七却是被那个少女吸引了注意。
一般的人只当少女眼神清澈,带着些许呆板,但涂蕊七不同,她在剑门待了十几年,与全天下的宗门剑修都见过、交手过。
就那两人而言,她似乎更喜欢少女一点。
一连走了几天,包袱愈发小,遇到的人也大多怀着恶意。
隔一段时间就得打一架,前方尸首腐臭,所幸没有苍蝇鼠类。
第一次被幻境捕捉的是燕风遥。
知珞才击中一个人的下颌让人昏迷,就见背着包袱的人霎时不动了。
“?”
知珞走到他面前,晃了晃手。
燕风遥双目无神,不为所动。
她推了推他,没推动,生了根似的。
他被幻境捕捉到了。
知珞静静看了他片时,抱着膝盖坐他旁边。
傀儡线似乎也因为他的灵台不在,缺了一段,而没办法起作用。
不知道等了有多久,周围路过想要抢夺包袱的人倒了一地,有些醒了的连忙连滚带爬地向上跑去。
天上圆阳被白云遮挡,燥热稍降,知珞坐在阶梯上发呆了许久。
一时间寂静无声。
有点饿了。
她站起来去拿他手里的包袱。
扯住包袱一拉——纹丝不动,他攥得很紧。
知珞低头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属于少年温热的指倏地微微颤抖起来,知珞吓了一跳,立刻松开手后退,上了几个台阶。
燕风遥整个人都在忍耐般颤抖着,乌黑长睫随着眉头紧锁而颤动,无神的眼睛浮现出无边的阴翳。
知珞发现他没什么攻击力时就靠近,继续掰开手指拿包袱。
动作比刚才还急迫,她怕他抖着抖着把包袱抖掉,食物滚下去了怎么办。
燕风遥似乎回到了魔界,无边贫瘠的黄色土地,绵延起伏的光秃山丘,成为小孩子的他赤脚踩在粗粝地上,奔跑着。
那些扣挖土地的饥饿流民成为快速飞过的掠影。
“站住!”一声呵斥,他的头颅被一只大手按倒在地,脸被地面擦出血,染红土壤。
追来的男人面色愤恨,身材高大,让四周削瘦的流民避之不及,但不知为何强忍着恐惧,没有离开。
男人抢走他怀里的一块馊馒头,骂道:“畜牲,就是你杀了我兄弟是不是!”
男孩的头被提起又被狠狠砸下,汩汩鲜血流淌,他的黑瞳生出点点阴沉,指骨紧绷发白。
左脸被压在地上,仅能睁开一只眼睛,目之所及是神情惶恐又恶心窥伺的人群。
他知道,他们在等他死。
魔界赤地千里,衰草寒烟,那些食物衣物、药草丹药都被稀少的有一点修为的人霸占,在修仙界普通修士的待遇,在魔界却是一方霸主的生活,更别说底下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流民。
但魔界没有心善之人,心善的人早就死了。
那些窥伺的人期盼他的死亡,在他被杀死后,他们会过来拆分他的尸体啃食饱腹。
男孩的身体开始发颤,阴翳布满眼底。
顶上的男人喋喋不休,然后在某一刻戛然而止,眼珠骤然突出,面部定格在惊诧的一瞬间,脖颈喷洒出大量鲜血,涌泉一般。
燕风遥在血喷出的时候就回过头背对着他,经脉喷血冲刷力大,他一贯知晓如何躲避。
收回刀片,他从地上爬起来,才走了几步,身后的男人还没有倒下就被满脸渴望涌上来的人群淹没。
男孩一顿,足尖一转,侧身看向发出咯吱响声的拥挤一团。
奇怪。
以前的话,他总会心情激荡兴奋,驻足观赏许久,现在却觉乏善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