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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长成(4)(1 / 2)

这自然不是江迟秋第一次来诸凤观, 但却是他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间里去诸凤观。


在关上门的时候,刚才那一个丫鬟还专门叮嘱江迟秋,叫他穿上白色的衣服。这个特殊的提醒, 令江迟秋的心中有些不怎么是滋味。


但最终江迟秋还是和她说的一样, 穿上了一身白衣,以最快速度洗漱之后就跟着家人一道乘坐马车奔向了位于宝繁城郊外的诸凤观。


马车行进的速度非常快, 因此车内也就格外的颠簸。


从几年前开始,江迟秋就不再和江荷夏乘坐同一辆马车了。


之前江迟秋很享受这种旅途上的宁静时刻,但是这一次他却忽然很想有个人坐在自己的旁边。


这一架马车实在是太过空荡,而坐在里面的江迟秋也逐渐焦虑不安起来。


马车行驶到了郊外, 车内的晃动越来越大,江迟秋只好伸出一只手去抓住车厢的内壁。


过了一会之后,他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向着外面看去


这个时候太阳依旧没有一点点要出来的意思, 而挂在空中的那一道银色的弯钩,则将整个夜色衬的格外寂寥。


看外面的风景, 现在江迟秋所在的位置距离诸凤观已经不太远了。


国师病重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现在从宝繁城到诸凤观的这一条路两边全部跪满了人。


没有获得皇室允许,是不能在这个时间去诸凤观的。但是大家依旧没有散去,所有人都一脸虔诚的跪在这里, 为诸凤观之中的人祈祷着。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凌晨时分,实在是有一点点诡异。


看了一会之后江迟秋便将马车的车帘拉上,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那是江迟秋穿越进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彼时他还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子。


就在不知不觉中,这么多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江迟秋的回忆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所乘坐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诸凤观的山下。


在马车挺稳的瞬间,江迟秋就从车上跃了下来。


江迟秋或许是诸凤观外人中, 在这里住的时间最长的一个了,因此江迟秋对诸凤观也就格外熟悉。


若是江迟秋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他记得之前诸凤观夜晚是不会亮灯的。


无论是国师还是其他在诸凤观这里修道的人,他们的作息都非常规律,基本上太阳刚一落山他们便不会出来活动。


但是现在……整座山竟然已经被等灯光所映亮。


尤其是这座山的上部分,它整个被烛火照亮,远远望去好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这样的诸凤观是世人未曾见过的惊艳。


江迟秋只是匆匆看了诸凤观一眼,接着就跟着父母一道以最快的速度向山上而去。


“江尚书,江夫人……”诸凤观中人上来扶住了江迟秋的父母,接着赶紧为他们指引方向。


江迟秋之前来诸凤观的时候,都会顺便看看国师,因此他自然是知道国师住的地方在哪里的。而现在江迟秋发现,诸凤观中人给自己指的方向,和他印象里面的位置并不一致。


尽管心中有一点点的疑惑,但是江迟秋并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和自己的家人一道向着国师现在所在的位置走去。


经过这几年的时间江迟秋已经知道——这位国师和生身父母不详,似乎是被抱养来的明昼知不同,他也宝繁城中的官宦世家出身。


因此国师在很小的时候就和原主的父亲成为了朋友。


后来他被前任国师收走带到诸凤观之中出家修行,和江尚书的友谊依旧没有因此而间断。


想到这里江迟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江尚书平常总是隐藏自己的情绪,而现在看到往日的伙伴即将离世,他的目光之中也终于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悲伤。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带他们过来的少年轻声说道:“江尚书,到了。”


江迟秋抬头去看,接着便见“善回司”三个大字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还没有等他弄懂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江迟秋稍稍低头就看到,这个名为“善回司”的房间之中异常空旷,只有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一张木质的床榻。


江迟秋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窄的床……人只要在上面稍稍一翻身,就会从床上掉下来。从江迟秋现在所在的位置,看不清楚床上人的模样,他只能依稀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躺在这里。


等等……一想到这里,江迟秋不由皱了一下眉。


他发现这相比于“床”来说,似乎更像是一口棺材。


这个发现叫江迟秋背后出了一阵冷汗。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终于出现在了江迟秋的面前。


是明昼知。


虽然诸凤观之中的人向来都是一身素白的打扮,自江迟秋认识明昼知起到现在,他也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明昼知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但是今天的明昼知,在江迟秋看来格外的憔悴。


此时江尚书他们已经去看国师了,江迟秋犹豫了一下先朝着明昼知走了过去。


“明昼知……”江迟秋轻轻地叫了一下对方的名字。


闻言明昼知缓缓地伸出手去在江迟秋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明昼知的个性并不外向,从前话也不是很多。但是认识十几年来,这是明昼知第一次见到江迟秋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迟秋抿了抿唇,和明昼知一起向着国师那里走去。


现在国师的身边围着不少的人,除了江迟秋的父母外,还有很多宝繁城内和他关系较好的官员,甚至江迟秋还看到了本朝的大长公主。


尽管江迟秋是尚书之子,在朝廷里面也有官职在,但是现在依旧不是他能够往上挤的时候。


江迟秋和明昼知安静的并肩站在这里,他们所在的位置离窗口很近,江迟秋站定之后就听到了自窗外传来的一阵阵吟唱经文的声音。


正在此时,明昼知那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向上微微抬起,接着将江迟秋的手紧紧地握住。


被明昼知握住后,江迟秋的手指不由颤抖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明昼知这样拉着了——上一次明昼知拉住江迟秋手的记忆,还在他儿时。


尽管江迟秋觉得被明昼知这样牵着手有一点点的别扭,但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江迟秋感觉到此时的明昼知手极其冰凉,甚至还在微微的颤动着。


眼前的男人看上去似乎还和以前一样优雅而沉稳,但是他的手却将男人心中那一点慌乱和不安的情绪泄露了出来。


明昼知在紧张,在害怕。


江迟秋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安慰他,想了一会之后,江迟秋终于将自己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并且轻轻地覆在了明昼知的手背上。


——国师对明昼知来说,并不只是师父,更是他的家人。


江迟秋和明昼知就这样沉默的站在这里。过了一会等到前面的人稍稍散去之时,明昼知这才慢慢地松开了江迟秋的手,并对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迟秋,过去看看他吧。”


明昼知没有过来,江迟秋独自走到了国师的床边。


江迟秋上一次来诸凤观之中看国师,不过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而已。


但是现在江迟秋看到,不过是短短半个月不见,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已经瘦得没有人形了。国师明明和江迟秋的父亲一般大,但是此时的他发丝皆白,看上去异常苍老。


江迟秋到这里的时候,国师本身是紧闭着眼睛的。


但是在他站到这里后,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竟然慢慢地将眼睛睁了看来。


男人的眼神有些浑浊,他看向江迟秋的目光也格外复杂。


此时房间里面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出去,江迟秋的耳边格外安静。


“江迟秋……”在江迟秋的印象里,国师之前总是叫他“江丹雪”,这似乎是对方第一次称呼他的全名。


听到国师唤自己,江迟秋赶紧再向前走了半步“我在,国师。”


男人很是艰难的抬起了手来,他似乎是要拉一下江迟秋,但是手还没有碰到江迟秋的袖子,就一下落了下来。


“嗯……”男人点了点头,“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当时你只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小不点,白白圆圆的看上去煞是可爱。”


或是生命已即走到尽头,国师忽然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的,江迟秋需要很努力才能够听清楚国师到底在讲什么。


“后来你爹娘也常常带你,还有江荷夏来诸凤观这里,他们也曾经叫我看过你的未来。”国师说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已经有了几分梦呓的意思。


但是讲到这里,男人忽然咳嗽了几声,接着又努力睁开了眼睛。


“当时我看你在成年之后便离开宝繁城,去南方当了郡守……安稳的度过一生。”国师说道这里,忽然笑了一下。但是江迟秋却看到,对方的笑意之中却带着几分遗憾的意思。


在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江迟秋本身是不相信诸凤观的掐算的。但现在十几年的时间过去,江迟秋已经见识到诸凤观的神秘之处……


“直到你六岁。”国师忽然这样说道。


而听见对方的话后,江迟秋忽然紧张了一下。


六岁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难道国师看出什么了吗?


在江迟秋瞎紧张的时候,国师闭上了眼睛继续说道:“我再看你的未来时,一切都变了。你要提起长剑,赴战场……咳咳,杀敌建功立业。”


尽管在此之前,江迟秋已经对未来的事情有了一点点猜想,但是国师的话依旧叫他感到震惊。


自己?杀敌建功立业?


国师确定没有将他和他的哥哥搞混吗


这句话似乎是道破了什么天机,说完之后本身就面色苍白的国师忽然咳起了血来。


见状一直站子江迟秋身后的明昼知也快步走来,并从放在一旁的琉璃瓶中倒出药丸给国师喂了下去。


男人咳嗽停了下来,他笑着轻轻摆手说:“不打紧不打紧……我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原来男人竟然已经将他自己的命也算了出来。


江迟秋没有在这里呆太长的时间,国师说完那句话后,诸凤观中人就小跑着上来说,皇帝马上就要到诸凤观来。


因此江迟秋只好最后再匆匆看了一眼男人苍白的面容,接着就退出了善回司。


在江迟秋离开的时候,他的耳边除了有从窗外传来的诵经声以外,竟还有国师的轻声低喃。


他的声音很小,可江迟秋竟然从中分辨出了一句诗来——一将功成万骨枯。


……


江迟秋的心情异常沉重。


出善回司后,外面的天空依旧暗着。


善回司外面的空地上,已经跪满了人。


江迟秋出门后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在诸凤观的弟子引导下,跪在了自己父母的身边。


江迟秋听到,他身侧的江荷夏正在小声啜泣着,而周围人的神情也莫不极其沉重。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江迟秋在心中仔细算着刚才国师说的一个时辰还剩多久。


就在这个时候,从不远处忽然出来一阵异常嘈杂的声响,江迟秋抬头去看便看到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这几年江迟秋也见过皇帝好几次,在他看来这个男人完全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样子。


今日的皇帝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就这样一脸不耐烦的出现在了诸凤观中间。


江迟秋只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就和所有人一样,赶紧低头继续跪在这里。


四周诵经的声音也因为皇帝的到来而暂时停了下来,故而男人的声音也就格外明显。


江迟秋听到皇帝有些不耐烦的向周围人问道:“国师现在还有意识吗?”


“回禀陛下,国师还醒着。”一名太监赶紧说道。


闻言皇帝的声音再一次放大,并传到了跪在善回司外的每一个人的耳边。


“还醒着?”皇帝重复了一下,接诊有些不耐烦的说,“我以为你们这么着急着叫我过来,是他已经要咽气了呢!”


江迟秋对国师并不像普通民众一样神化的崇拜,但是听了男人的话后,他依旧不悦的皱了一下眉。


后面的话江迟秋都听不清了,男人走进了善回司之中,并叫太监将这里的门关了起来。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在地上跪久了,就连江迟秋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膝盖都难受了起来。


江迟秋本身想要稍稍活动一下自己的腿,但是他的余光看到,此时就连一个自己叫不上名字的,看上去已经有七八十岁的命妇都跪在这里一脸虔诚的诵经。


于是江迟秋只好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继续跪在这里。


时间一秒钟一秒钟的过去,正在江迟秋的腿部还有膝盖都一片僵硬的时候,他的耳边忽然出来了几声钟鸣。


还没等江迟秋反应过来,所有跪在善回司外面的人忽然开始从善回司方向扣头。


同时在听到这一声钟鸣之后,整个宝繁城内的钟声也被人依次敲响。


今日,钟声回荡,满城素缟。


吉参三十二年夏末,穆朝的国师羽化登仙。


这一年在后世的史册上被反复提起,正是从国师离去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江迟秋在跟随父母向前磕了三个响头后总算是站了起来。


他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刚才还在善回司里面的明昼知竟然已经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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