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宫宴为永宁公主谢玉璋而举行。谢玉璋坐了上首,再往上,便是皇帝了。
席间,永宁公主恭贺了皇帝新得皇次子:“臣妾在漠北这些年,陆陆续续收集了些陨铁,不多,只有三百斤,赶得巧,正好献与陛下做贺礼。”
陨铁都得自于在草原上一块两块捡来的陨石,运气好能收集个两三斤便可打一柄刀了。
谢玉璋能收集三百斤,必然不是运气,而是长期放出消息固定收购,一块两块、三块四块的小石头攒起来的。河西出身的将领们一听便心中有数。
都拿眼去看皇帝,皇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只道:“公主有心了。”
这类赐宴通常都是功臣还朝庆祝之用,倒还是头一次赐一女子。
那女子也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曾贵为公主,又在草原磨炼八年。席间有人问起漠北之事,永宁公主谢玉璋侃侃而谈,言之有物,显是对漠北形势了解极深。
无怪乎可以立下这样的功劳,巾帼不输须眉。
便有人向谢玉璋敬酒。皇帝不禁微蹙眉头。偏那敬酒的人不是旁人,是那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的邶荣侯李卫风。皇帝皱眉头他也不怕。
“再想不到还有再见殿下的一日。”李卫风感慨说,“这一杯得喝。”
谢玉璋笑道:“妾却早想到七郎有封侯的一日。”
李卫风惊了:“你如何能想到?”
谢玉璋道:“昔日李大人上京,身边所带之人必然是深受器重之人。老大人一世人杰,眼光怎么会差。”
提及李铭,李卫风收了嬉笑,沉默片刻,道:“你说的对。”一仰头将酒干了。
谢玉璋微啜。
陈良志亦敬谢玉璋:“殿下奔走斡旋,使我三军将士少了许多折损。这些人,都是人父,人夫,人子。臣敬殿下。”
谢玉璋仔细看他的脸,恍然道:“原来是你。”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浅酌。
门下侍中杨长源端起杯子:“宝华,不,长宁,咱们舅甥喝一杯。”
谢玉璋眼眶红了:“舅舅鬓边有白发了。”
杨长源道:“无妨,能见到你回来,长些白发又算什么。既回来了,以后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舅甥俩干了一杯。
还有人欲再敬谢玉璋,皇帝却起身了:“不胜酒力,众卿随意。”
有皇帝在,众人都束手束脚,皇帝先退下,让臣子们自得其乐,是体恤臣子。
众人站起恭送。
皇帝又勉励了新封的永宁公主两句,都是官样文章,无甚新意,而后先退了席。
一般来说,宴席还可以继续一段时间,但谢玉璋知道有自己一个女子在,这些男人们也放不开。待皇帝走后,她稍待了片刻,也起身告退了。
杨长源说:“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明日去接你。”
谢玉璋向重臣们微微福身,先离开了。
自有仁桃着她走,走了几步,便发现不是离宫的路。
谢玉璋脚步微顿,随即跟上。
待到了一处暖阁前,看到门前守着的是福春,心中便明白了。
福春打开门,躬身。谢玉璋迈步走了进去。
外间里没有人。谢玉璋推开扇,走入了内间。内间的窗户上镶嵌着半透明的琉璃,光线比旁的屋子更明亮。
李固一身常服,立在那光线里。他的肩膀似乎比从前更宽,腰身却几无变化。
他闻声转过身,目光投过来。
这一日从觐见到赐宴,都是早已安排好的行程,直到了现在,他们两个人终于可以单独见上一面。
谢玉璋的脚步停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亦无声地凝视她。
他是谁呢?谢玉璋凝望片刻,恍然――是皇帝呀。皇帝在这里私会她,又在期盼什么呢?
谢玉璋便扑进了皇帝的怀里。
这一刻,仿佛那个识大体、明大义、有大功的和亲公主全不见了。李固软玉温香地接到的,是一个柔弱无骨的女郎。
他顿了顿,将她紧紧抱住。
“玉璋,别哭。”
她的名字他不知道在心中默念过多少次,今日,终于可以喊出口了。
她却揪紧他的衣裳,将脸埋在他怀里,呜咽说:“我就哭最后一回,最后一回!”
最后一回……
那么从前,哭过多少次?谁让她哭,可有人在一旁安慰她?
那时,他离她已经那么近了,就那么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将她接回来。如果那时候将她带回中原,后来那些苦,她便都不必受了。
可……
以色侍人――想起这四个字,李固心如刀绞,深恨自己那时的无力。
李勇被她派作密使,他拉着李勇问了很多。
她和阿史那乌维之间的事,李勇一个糙汉也并不知道多少,只知道“可汗宠爱殿下”。
她没有孩子,真是万幸。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草原,没有后顾之忧。
“别哭。”他吻着她鸦青秀发,“已经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谢玉璋放声大哭。
这哭却不全是假的,她辛苦八年,终于改变了这一世的人生,这中间种种,的确是值得哭一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