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春给了这样有用的消息,不消谢玉璋给眼色,林斐已经取了最上等的赏封。福春推辞不过,终是收了。
他肯收,两边便是双赢。
现在不宜往皇帝跟前凑,谢玉璋想了想,去了东宫。太子显然才回来不久,刚换了家常衣服,脸上还有刚刚洗过脸的清新感。
“哥哥,听说我的陪嫁随员名册出来了?”谢玉璋问。
太子有点意外:“你消息还挺快。”
其实这是宫中常态。陈淑妃就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拿到她想知道的消息。只是谢玉璋以前有宠,从不曾干过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她的娇憨是真娇憨,不像别的一些人是刻意而为的。所以太子才有些意外。
但谢玉璋能在出嫁前学会这些手段,未尝不是好事,太子想。毕竟将来要生活的地方,娘家人鞭长莫及。
“原想去父皇那里问问,又听说父皇心情不好……”谢玉璋垂头。
“知道了。”太子怜惜她,答应了,“这个事明天我去办。”
谢玉璋抬头,看到太子眼中的疼惜。他们虽非一母同胞,到底是血亲手足。想到他后来颓废的模样和丢下于氏早早身亡,她又垂下了头,暗暗握紧了拳。
第二日,距那日大宴已经有九日,谢玉璋拿到了她一直想要的名册。
这只是初选,谢玉璋能现在就拿到名册,这名册上的许多人便也能在这个时间知道自己上了名册。接下来就是狼奔豕突般的绝望奔走,各显神通,只求将自己从名册上筛下来。
七月中旬,夏日炎炎,朝霞宫的寝殿里四角都摆了冰盆,丝丝的凉意渗透空气。
谢玉璋一支笔蘸满朱墨,找到了徐姑姑的名字。
徐姑姑是她的保姆尚宫,她虽然四处托人、送礼,依旧没能摆脱随谢玉璋远嫁的命运。她病死在草原上,死前还念着远在京畿的兄嫂、侄儿,不能得归故土,于腥膻之地含恨而逝。
人的缘分是有定数的,不该强求。徐姑姑与她的前半生主从相谐,原是极美满的。该断的时候就断了吧。
谢玉璋第一个先在徐姑姑的名字上画了一个鲜红的叉。
林斐在一旁缓缓给她研着墨,看到那个红红的叉,嘴唇微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的小殿下长大了,她开始为自己的人生安排、打算,自己为自己做决定。这时候,她不该过多地插手了。
谢玉璋回忆着,将她身边宠爱的宫人中挑那些身体最弱,性情最软,早早在草原上香消玉殒的女子们都一一划去。
不够强壮或者不够坚强的人,大概承受不了未来的风风雨雨。既然这样,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宫人们翻过篇,是公主家臣。这些人谢玉璋都熟悉,划了两个特别圆滑却不做实事的。
再后面是文士、郎中、各行匠人、农人,甚至还有僧侣、道士。这些她从前从未关心过,这会却知道有些人很有用,有些人又是根本不用的。
她朱笔在旁批注:酌情增人医、兽医,多多益善。
又在花匠园丁之流一旁批注了:无用,减员。
再翻过去,便是她那五百护卫了。
头一个是带队的马建业。过去了好几年了,谢玉璋都还记得他猥琐的嘴脸。不过一个校尉而已,被人叫声“将军”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谢玉璋握紧了笔杆,狠狠地盯着这个令她厌恶的名字,却强忍下了这口气。
这职位太重要,若换了她不知道底细的人,未来变数太大。不如依然留着马建业,徐徐图之。
她翻着五百人的名录,一个个名字细细地看。
林斐感到困惑。
若说宫人增减,还有道理。毕竟许多人都是谢玉璋身边熟悉之人。可这五百护卫有什么好看?难道公主还认识谁不成。
正困惑着,忽然听见谢玉璋发出一声叹息似的呢喃。
林斐抬眸,却看见谢玉璋眸中水光闪动,一滴眼泪落在纸上,洇湿了一个名字。
——王石头。
朴实无华,一看便像是乡下人的名字。
找到你了啊,王石头。
谢玉璋雪白纤细的手指点在那名字上,眼前一片模糊。
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军帐外有人看守,她和林斐搂在一起,为未知的命运瑟瑟发抖。然后听到了王石头的吼声——
殿下!宝华殿下——!你在哪——?
她们两个呆住了。
那里是大穆军营,李固的心腹大将蒋敬业雄兵十万。王石头才几个人?怎么敢闯进来?
怎么敢来救她?
王石头和他的同伴们的吼声如困在铁笼里的斗兽,带着绝望和悲壮。
他们的声音后来消失了。
她们当时被看管着,并不知道他们怎样了。一路被押送回了云京。云京城还是旧时模样,明月朱楼,只是却已经是大穆朝的云京了。
后来——那是许久以后的后来了,她们那时已经生活在逍遥侯府,林斐偶然遇到了曾经陪嫁的护卫,她去打听,回来告诉了她几个名字。
王石头。
李阿大。
赵牛娃。
钱富贵。
……
……
十几个人,十几匹马,十几柄刀,便一身肝胆地闯进大穆军营想要救她。
他们都死在了那里。
对她最忠诚的卫士们都死在了汗国边境,没能随她一起回到云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