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叱喝的头领留着一把络腮胡,身形高大。
他抱起黑猫,感受到猫的尾巴都炸起来了,神情顿时变了。
黑猫是辟邪的,能看到脏东西,他们出门还要带上一只猫,就是做“眼睛”用的,晚上还能守夜,比人都靠谱。
现在黑猫的反应,让他们心生恐惧。
“该死,快贴黄纸符,所有缝隙都不要漏掉。”
众人手忙脚乱地从包袱里掏出黄纸符,胡乱地往墙上、窗户、门上张贴。
越慌,就越容易出错。
那个年轻人手一抖,黄符纸掉了。
他偏偏又站在窗口,鬼影无声无息地贴住了年轻人的躯体。
鬼影飞快地在地面各种影子之间交换着隐藏,眨眼就碰触到了黑猫的影子。
黑猫身体一震,双眼发直,不叫了。
火堆剥嗤剥嗤地燃烧着,破庙里的人没注意到黑猫的异样,只是紧张地贴符纸,并四下张望。
又过了一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络腮胡拿出一条鱼干丢在地面上,黑猫用爪子扒拉鱼干,慢吞吞地钻到角落里。
“没事了,那东西走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只有络腮胡还放不下心:“你们睡吧,今晚我来守夜。”
虽然虚惊一场,但是实在太累,熬到下半夜,连络腮胡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了。
只有之前那个掀毡布闯祸的年轻人,因为不习惯这种环境,迟迟无法入睡。
“奇怪,怎么越来越冷了?”年轻人小声嘀咕,努力往火堆旁边凑了凑。
他没有看到,黑猫已经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了,而映在墙面的火堆影子里面慢慢分离出了一张皮似的东西,正在缓缓靠近自己。
鬼影深深地吸了口气。
年轻人脑袋一阵昏沉,双手垂落,失去了知觉。
鬼影获得阳气,也发生了变化,它从一卷皮变成一个女子的剪影,同时上半身逐渐脱离墙面,伸长的手指已经搭上了年轻人的肩膀。
“砰、砰!”
庙门忽然被敲响了。
鬼影受惊,猛地缩了回去,重新隐藏在火堆投下的黑影里。
庙里的人也惊醒了,除了那个昏迷的年轻人。
不过其他人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只是盯着被堵住的庙门。
这寒冬风雪夜,深山破庙的,怎么可能有“人”敲门?
“砰、砰!”
庙门又被规律地敲打了两下。
“劳驾,开个门。”
外面的东西似乎很有耐心,继续敲门,“你们带了猫,不是吗?”
庙里的人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才意识到,黑猫一声都没叫,难道外面真的是人?
络腮胡连忙往黑猫休息的角落望去,这一看,他心凉了半截。黑猫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联想到前半夜的动静,络腮胡更加肯定,外面的脏东西不怀好意。
破庙门外。
岳棠举着手敲门,他脚边是一只手就能抱起来的小老虎。
这只小老虎的尾巴特别长。
幼虎的身体,成年虎的尾巴。
老虎垂头丧气,它的尾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听脑袋的,现在它拖着一条老长的尾巴在雪地里走,走着走着眼睛又忍不住被尾巴的晃动吸引。
感觉到岳棠的无声注视,老虎急忙把尾巴垫在屁股下面,保持着乖巧的姿势。
岳棠转头看着破庙,他的神识不会受到墙壁的阻挡。
岳棠心想,他要是再迟一步,估计整座庙只有那只猫能活下来。
其他人都会被那个东西吸干阳气。
既然遇到了,总不能看着鬼怪吃人。
其实,在看到破庙外的独轮车时,岳棠就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
他们是私盐贩子。
在十万大山遇到私盐贩子,就意味着这里距离东明府不远了。
夏州东明府与十万大山接壤的地方有一片盐湖,历朝历代都在这里设置盐运机构,但是盐湖太大,距离十万大山太近,难以管辖,私盐一直无法禁绝。
在这片得天独厚的地方,连关卡封锁都没用。
只要有人肯豁得出命,走十万大山,私盐就会流出。
东明府的私盐贩子是代代相传的行当,他们硬生生地在这危机四伏的山里摸索出了一条路。
山势险峻道路崎岖,只能用独轮车,一次带不了太多货,一次也不敢走太多人——“人味儿”太浓,会引来妖怪的。
运气不好,什么脏东西都会撞上。
眼下这群私盐贩子运气就糟到了极点,不仅遇上了风雪,连命都快赔上了。
“我们的车队在前面沟里被风雪困住啦,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大冷天的,都是讨口饭吃。”岳棠变了一个口音,听起来像东明府的盐工。
虽然这番话条理清晰,不打磕绊,很像个“人”,但破庙里的人压根不会开门。
干他们这一行的,每年都有人在这十万大山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总结出了各种禁忌,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关于深夜敲门——无论外面的声音说什么,绝对不要相信。
别说是过来求助的同行了,就算是天仙美人在外面哭,金银财宝在窗边哗啦啦地往下掉,都要装作没听见。
何况猫出事了!
他们胆战心惊地听着外面的东西又变了个嗓音,轻声细语地说:
“我知道你们不敢开门,可是真的没办法,我们头儿摔断了腿。天太冷了,膏药根本撕不开,得用火烘一烘,迟了我们头儿的腿就废啦。”
这时络腮胡终于发现了那个昏迷的年轻人,连忙拍打他的脸颊。
等到伸手一摸年轻人的额头,就知道情况不对。
很冷,脸色苍白,全身都是虚汗。
这是阳气被吸走了!
猫出事了,人也出事了!
可是他们没有开门,门窗完好无损!黄纸符也没事!人跟猫究竟是怎么中招的?
破庙里剩下的四个壮汉都慌了,他们迅速背靠背地聚在一起,从包袱里抽|出柴刀,木棍等兵器,往角落与阴影处捅。
兵器都被黑狗血泡过,又绑了写有符文的黄布。
蛰伏的鬼影很快就被驱赶出来了。
它猛地蹿高,巨大的黑影直接占满了半面墙,一双手缓缓探出墙壁,分明是狰狞的利爪形状。
眼看一个私盐贩子就要被它抓在手里。
“呼!”
冷风卷着雪花,从庙门口刮了进来。
紧接着,庙里陷入了黑暗。
私盐贩子们一边跑一边拼命挥舞着手里的兵器。
然后他们听到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似乎是墙上的鬼影发出来的,刺得他们头痛欲裂。
“砰!”
庙门突然自动关上了。
火堆也重新点燃,破庙里恢复了明亮。
私盐贩子手里举着兵器,靠在一起发抖。
庙里的东西被吹得一团糟,包袱七零八落地散着。
“有东西,有东西在我耳边喘气!”
一个私盐贩子惊恐地说。
“呼哧,笨蛋,呼哧,那是我的声音!”络腮胡大骂。
他们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喘气。
“等等,猫不见了?!”
岳棠站在破庙外面的山坡上。
他随手一撕。
那个不停挣扎的鬼影就真的像一张皮,直接分为了两半,然后烧了起来。
老虎鼻子一抽,嫌恶地扭过脑袋。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这是什么?”
老虎退避三尺,眼睛瞅着岳棠的手,似乎恨不得帮老师抓一把雪洗手。
“是画皮的皮。”
岳棠当然不需要洗手,凭他的修为,这些东西不可能沾到他的身上。
他给徒弟解释了一下这种鬼怪。
“画皮是一种恶鬼,它披上人皮就能伪装成人类。这附近大约有过一只画皮恶鬼,可能被人类修士除掉了,它有一张皮没被找到,吸纳邪祟就变成了这种怪物。鬼皮会袭击活人吸取阳气,也能‘披裹’躯体,控制人类与活物的行动。”
老虎听得啧啧称奇。
不是变化法术,却有变化法术的效果。
岳棠看了一眼手里昏迷的猫:
“被鬼皮控制过,阴气侵入太深,得缓好几天。”
庙里的那个年轻人受害比较浅,估计明天早上就会醒。
岳棠没管。
老虎变回原来的大小,伸过爪子接过猫,好奇地问:“老师刚才是故意吓唬那些人类吗?”
“……不是吓唬,是隐藏身份。”
岳棠纠正。
他伪装得那么用心,就是要让私盐贩子把他当做“脏东西”。
这群私盐贩子逃回去,会说两个鬼怪都想吃他们,结果其中一个鬼影抢先一步,另外一个怪物急了,闯进庙里跟鬼影厮打。最后两个怪物跑到外面打架,他们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多走运啊!
这种事岳棠以前也做过,生死簿应该只会记载这些人意外逃过一劫,不会说谁救了他们,否则岳棠早就被地府发现了。
再次确定四下无人,无妖,无鬼之后。
岳棠重新回到破庙之外,清除了所有痕迹。
“走吧。”
岳棠一拂衣袖,带着老虎,老虎驮着猫重新上路了。
留下破庙里的私盐贩子,惊恐地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声,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