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这才觉得气顺了几分,一面走一面道:“有眉目吗?”
姜雪宁先才见着张遮的欢喜,终是被这人践踏摧毁得差不多了,头脑冷下来,便渐渐觉着这冬夜的寒气已能侵身入骨。
回想起慈宁宫种种,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才慢慢道:“查了是个小宫女搞的鬼,但太后娘娘说太晚了,宫门外打打杀杀不好,圣上便令人将她关到慎刑司审问,不知能不能出结果。”
谢危垂了眼,眸底是森森的冷沉,又问:“你不怀疑谁?”
姜雪宁道:“还在想。”
谢危是没料着这多事之秋,自己不仅要料理宫外种种,宫里面的这个也没半分自保之力,越想心里越压:“仔细想。”
姜雪宁便道:“有怀疑的对象,却无确凿的证据。”
谢危道:“并非一切都需要证据。”
姜雪宁一想也是:“过于关注细节是否合理,有时难免忽略大局的重要。站在山脚下的人和站在峰顶上的人,必是后者能窥全貌。”
谢危道:“这话倒合我意。”
姜雪宁心道,那可不。
须知上一世这话便是她偶在行宫正殿外头听谢危对内阁其他辅臣讲的,印象极为深刻,记了许久。
他自己说的话,哪儿能不合心意?
只是姜雪宁想起自己的猜测来,面上却难免阴云密布,慢慢道:“我虽觉着她不该是这般简单下作的手段,可也许正是我这般以为,正是与她行事不符,她才越要这般筹谋。毕竟直到此刻,我也觉着她不该如此不高明。然则纵观全局,太后态度暧昧,此人有能力收买宫女,得知那四句逆言全貌,且能提前准备好,绝非是汪荃去抄查宫禁后她得知就能办到。她必是提前很久便有知晓,今日方可从容不迫。”
谢危于是道:“那你将如何?”
他纵然可以如今日一样暗中相保,可他未必时时在,宁二若总无自保之力,便如那笼中丝雀,实在不好。
姜雪宁也不知为什么,觉着谢危今夜这接连几问,隐隐有点要考校她的意思,但此刻也不宜多想,只答道:“我并未做什么愧对人的事,那不管是谁要害我,总归是见不得我好。那我偏要过得更好,叫她看了难受。且也不是没有治她的法子,若不还以颜色,兴许觉我好拿捏,好欺负。今日她既敢叫我不爽快,往后总要叫她坐卧不定,寝食难安才是。”
这话说得沉稳。
倒像是心里有了主意。
谢危不由回眸看她。
手中灯笼昏黄的光落在她脸上,衬得这娇艳面孔煞是明媚,只是她低垂着眼帘,唇线平直,竟有一种难言的漠然。这时他才惊觉,她身上没了先才的欢喜,更没了那轻快甚至带了点羞赧的笑意。
于是意识到,是他的出现将先前的一切破坏。
谢危又觉着是自己心躁了,再一次将先才生硬的口气放软了些,问她:“刚才你怎会走这条道?”
姜雪宁“哦”了一声,又想起张遮来,眉眼才舒展开一些,道:“陈大人与张大人走这边,学生蒙张大人查清内情方能脱险,是以追过来面谢。”
虽然有些于礼不合,可她那一刻真的不怕。
就是那么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谢危看见了她的神态,脚步忽然停下:“张遮?”
姜雪宁抬眸看他,点了点头。
谢危原本便没笑,此刻再一次打量她眼角眉梢,脸色又拉下来些许,问她:“你喜欢的不是燕临?”
姜雪宁愣住。
然而下一刻谢危的提问才更叫她浑身都炸了起来:“你喜欢张遮?”
这便是谢居安最恐怖的地方。
任谁站在他面前,稍稍露出些许的破绽,便会被他看个透彻,纵使披上一身厚厚的皮,也难抵挡!
姜雪宁竟慌了那么片刻。
可随即却想,有什么可慌张的呢?
她的的确确不爱燕临,有上一世的种种在,也不可能抛开心结去爱。
如今她不是皇后。
没有那诸多的礼法束缚,她可以坦坦荡荡地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自己的情感。
那点点游光似的明媚,终于再一次回到她眼角眉梢,姜雪宁回视着谢危,大胆而坦诚地道:“喜欢。”
谢危凝视她没有说话。
她却又想起自己上一世对张遮的愧对来,眉眼不由重新搭了下去,只觉得舌尖心上,都泛着点苦,略带涩然地低低补道:“很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