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 小镇阴雨连绵, 空气里泛着盛夏里的闷热与潮湿。
杨吱将断裂的吉他收捡装好, 小心翼翼放进了柜子里, 虽然已经不能用了, 但她依旧舍不得扔掉。
锁好柜门,杨吱打开视频音乐网站,她唱歌的视频还在首页的横幅里滚动推送。
从李叔只言片语里, 杨吱猜测,这段视频应该是被李叔工地上的工友看见了,这才让李叔大发雷霆。他从来就不喜欢杨吱唱歌跳舞,尤其是在出了那场意外之后, 整个家就阴沉了下来,不允许有任何欢声笑语存在。
仿佛他的这一场意外, 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腿, 还带走了一整个家庭的快乐。
她的拇指在屏幕上方的删除按钮处,停顿片刻, 只用了半分钟,杨吱的心里便已经有了决断。
她没有删除视频, 而是打开了通讯录, 找出了陆亦的联系方式,没有任何犹豫,她拨通了呼叫。
没多久, 陆亦温柔的声音传来,开门见山,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杨小姐现在给我打电话,是已经有了决定吗?”
杨吱抿抿嘴,“嗯”了一声:“我决定了,和你们公司签约。”
陆亦那边沉默片刻,问道:“杨小姐是有什么困难吗。”
不愧是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只言片语陆亦便猜出了杨吱此刻的困窘。
杨吱既然已经决定要和陆亦合作,就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坦率地说:“我需要在首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把我的妈妈接过来同住。”
陆亦说:“这些都是小事,签约以后你就是我们公司旗下的艺人,日常所有的一切,我们都会为你安排妥当,包括你的衣食住行,生活和学业。”
“但是我不能保证将来我一定会火。”杨吱有些拿不准:“你对我的投资,有可能会付之东流。”
“你一定会。”陆亦斩钉截铁,分外笃定:“相信我,你会成为华语乐坛最耀眼的新星。”
挂掉电话以后,杨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有了陆亦的保证,就算没有后顾之忧,现在只要劝说母亲跟她一起进城,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雨过天青,碧空澄澈,夕阳从层云中渐渐冒了头,霞光万丈。
将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一切都有了值得期待的希望。
晚上,和母亲吃晚饭的时候,杨吱平静地宣布了这个决定。没有意外,这个决定遭到了母亲的反对。
母亲详细询问了情况之后,并不相信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杨吱费劲地向她解释,不是天上掉馅饼,签约了陆亦的公司,相当于陆亦在她身上下的赌注,无论输赢,落子无悔。
“现在你还在念书,等考上了大学再说这些事也不迟。”
其实很多事情,只要杨吱想要去做的,母亲都会全力支持她,但是唯独离开继父李叔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母亲总是有所踟蹰,下不了决心。
“其实你李叔也挺可怜的,当初如果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他也不会这样没命地加班工作,从水泥柱上摔下去,我不能忘恩负义。”
“可是你不能靠着可怜他而过一辈子!你为什么不能为我想想呢!”
这一次,杨吱却是痛下决心,一定要带母亲脱离这水深火热的境地。
她稍稍坐直了身子,告诉母亲:“妈妈,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定,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一定要这样做。”
“你不能代替我做决定。”母亲的态度似乎也坚决了起来:“这是我的人生,就像我平时不干预你,你想做的事,只要不过分,我都会尽量支持,但是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管不了你。”
“你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这种水深火热的境地,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你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杨吱激动地站了起来,这是第一次她对母亲说出这样的狠话,哲人说过,人在愤怒的时候,应当谨言慎行,杨吱没能控制住,即便话说出口她便已经后悔,但是仍旧覆水难收。
母亲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杨吱转身跑回了房间,重重关上房间门,躺在床上使劲儿捶打着枕头,发泄着胸腔里的愤怒和不甘,还有悔恨。
她不该对母亲说那样的话,她知道。
杨吱在法治频道里见过许多被暴力欺压的女性,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是从里面学来的,她们没有办法离开原生的家庭,下不了决心,认为离婚的事情比天还大,离婚的女人就不是好女人,所以宁可忍受丈夫暴力与欺压,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手机响了起来,寇响的来电。
那两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就像跳跃的星星,让她心情转好了许多。
“有事吗?”
“你在哪里。”他声音闷闷的,语气有些急促。
“我在家里啊。”
“噢,对,这么晚了。”
杨吱听到电话有熟悉的广播报站的声音,她的血液突然直冲脑门顶,“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你在哪里?”
“公交车上。”
“哪里的公交车?”
寇响有些不好意思,眼见瞒不过了,只好闷声说:“红水镇。”
杨吱:
“我应该在哪里下,快到终点站了。”
杨吱:
所以什么准备都没有,他这就急吼吼地过来了,坐上公交车了都还不告诉她,还得她一个劲儿地追问才扭扭捏捏地坦白,他到底想怎样!
“你就在终点站古镇下,然后等着我,对了外面在下雨,你带伞了?”
“忘在车上了。”
杨吱挂掉电话之后,赶紧从衣柜里翻找出衣裙来,连着试了好多条,终于选中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又坐在柜子边梳理了头发,然后拿着伞匆匆出门。
下楼的时候,她看到母亲失魂落魄坐在沙发边,她想要说点安慰的话,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只好目光低垂,不看她。
母亲见杨吱下楼,连忙问道:“这么晚了,外面还在下雨,你要出去?”
“嗯,一个朋友过来了,我去接他。”杨吱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许多。
“朋友来了?吃饭了吗?”母亲站起身,显然有些手足无措:“请他来家里坐坐吧,要不要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