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听仙姑的意思,竟是
要叫他们带着大家一并发财?
他,他是真不愿意!
“……有一回下大雨,海上浪头那么高,谁也不敢出门,可我们实在没米下锅,又没处伸手,豁出命去走了一回……天那么黑,海那么深,我们真是怕死了,可要是回去,便要饿死……桅杆断了,我姐替我挡了一下,胳膊上割了那么长一道口子,血把水怪都引了过来!我们差点死了!我姐烧的厉害,我挨个拍门,求他们救命,可都装不在家的!”
青鱼是个性格冷硬的孩子,以往那些事他虽然没有天天挂在嘴边,可都一笔笔记在心里,今儿这一出,直叫他心里那座名为仇恨的火山瞬间爆发,再也刹不住,索性都痛痛快快的喊了出来。
他两只眼睛红彤彤的睁着,额头上青筋蹦起来老高,眼泪实在忍不住掉下来,又飞快的用袖子擦掉了。
“我姐在家里等死!当时我就暗自发了誓,”小伙子头脸脖子都憋得发紫,双眼蹦出仇恨的目光,“要是我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先去将那水井里下了毒,挨家挨户杀个片甲不留,然后再一把火烧了!谁也别想好过!”
谁也没法体会当时他心中的那种绝望,哪怕此时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甚至连他自己脑海中某些细节和片段的记忆都模糊了,但那种深深地绝望和刻骨的恨意,依旧无法磨灭,仍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翻滚,如水鬼一般吞噬着他的心脏。
青莲也红了眼眶,却忽然语出惊人,“仙姑,我同意带乡亲们去。”
“姐?!”青鱼的嗓子都喊破了音,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青莲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冲展鸰弯了腰,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却透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我亲自去跟村长说。”
这些日子一来,他们姐弟俩跟仙姑走的这样近,又每天送一条船的海货来,其他村民早就羡慕极了,只是没脸上前询问罢了。
前几日村长大约是实在忍不住,还打发自家婆娘在路上故意同他们偶遇,又旁敲侧击的问了……
可问来问去,只要没有仙姑的话,姐弟俩也是决计不可能往外吐露半个字,到底好似隔靴搔痒。饶是这么着,村长也不敢过来,只是远远的,生怕惹了仙姑不悦。
说完这些话之后,青莲就像往常一样走了,只是脚步略显急促。
她一身青色衣裳在风中上下翻飞,勾勒的一段窈窕身姿,更衬得脊背挺直。
果然如风中摇曳的一朵青莲。
青鱼给自家姐姐这一棍子打蒙了,在原地呆立许久,终于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跟展鸰道别,这才追了上去。
看着姐弟俩远去的背影,展鸰微微叹了口气,后头荷花进来替她倒茶,也忍不住小声道:“掌柜的,您还真想叫他们带着全村人打渔啊?”
展鸰瞧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替他们不平,可这日子,总要过啊。”
青莲那姑娘,果然通透,自己话才说了一小半,她已然明白了剩下的道理。
外头青鱼三步两步撵上姐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姐,以前咱们受的那些苦,爹娘遭的那些白眼和非议,你都忘了?干嘛帮那些白眼狼?”
他还真是有些想不通,仙姑不是对他们俩挺好的么?怎么如今反而偏心了?
青莲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改道去了海边,抱着膝盖坐在沙子上出神。
此刻,她的心情却远不如面上那样平静,正像前方的海水一般,不断起伏,可潮涨潮落,终究要落到海里去的。
青鱼对姐姐十分敬重,问了几句没得回应,也不敢出声了,只好陪她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莲才语气复杂的叹道:“傻子,仙姑在帮咱们哩。”
青鱼一怔,往海里丢石子的动作顿了下,继而越发用力了,又跟被人抢了糖果的孩子似的委屈道:“我才不信……”
她是仙姑,心里肯定不能只装着他们姐弟俩,哪怕她认识他们娘呢……可是,可是好不容易有个人对他们这样好,如今又忽然照顾起旁人来,他心里真不是滋味。
青莲缓缓眨了眨眼,抬手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忽然问了个好像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愿不愿意跟仙姑走?”
“走?”青鱼愣住了,本能的反问,“去哪儿?”
“仙姑是有本事的,她在这凡间也有许多产业哩,”青莲温柔的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听赵老三说,在仙姑那里做工吃的好穿的好,比镇上的少爷小姐都舒坦哩,定然比在这里做渔夫有出息,你去不去?”
“真那么好?”青鱼听得呆了,难免有点悠然神往,不过马上又坚决道,“姐想去么?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不去,”青莲摇了摇头,看向大海的眼神中又带了往日那种依恋和追忆,“我的根就在这里,爹娘也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鱼,一旦离开了水,很快就会死的。
“你不去我也不去!”青鱼急忙道。
他心中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连忙抓住自家姐姐的胳膊,着急道:“姐,你不许赶我走!”
海风有些凉,可他脑门儿上却急出来一层热汗。
青莲冲他笑了笑,再开口,语气又坚决的多了。
“可若是咱们想留下,就必须带乡亲们去打渔……”
不是为旁人,而是为了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