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菲顿了顿:“哎,小远?你没走啊?你哥呢?”
“我在机场看见新闻,不放心,还是回来了——他睡着了,有什么急事吗?”
“太好了,”小菲说,“我能麻烦你过来一趟吗?有个项目公司那边有个急件,需要他立刻签字,那边的人晚上还得坐火车赶回去,本来我应该给送过去,但是今天在电梯里让你哥摔断了一个鞋跟,下午刚跟人借了一双,不大合脚,你能不能……”
魏之远一口答应,把自己的行李放回房间里,拿起魏谦的车钥匙走了。
他从头到尾都是悄悄的,魏谦没有一点察觉。
直到魏之远走了好半天,魏谦才被三胖这个不速之客的敲门声惊醒。
三胖:“我来慰问一下断了爪的同志,怎么样,疼不疼?”
魏谦睡得正香被吵醒,心里正不爽,没好气地说:“厨房有菜刀,你自己剁一刀感受一下——这不是废话么?”
三胖一屁股坐在他的沙发上:“得了吧,您老人家可英雄着呢,我听说小菲都快把你都吹成西门吹雪了。回去够你享受俩月小女孩们崇拜的目光。”
三胖说着,拉过魏谦的胳膊,看了看他包成粽子的手:“成独臂大侠了——哎你说怎么就那么寸?小远赶这时候走了,这节骨眼上家里也没个人照顾,早说你该娶个老婆,让别人死心你也早安定,现在……唉!算了,说多了我心里更难受——对了,妹妹呢?”
“昨天她经纪人打电话找她,让她回去看剧本。”魏谦说。
“啊?也走啦?”三胖搔了搔头,“杨过大侠,你说你这走的什么狗屎运?要不然这几天我住过来吧?”
“不用。”魏谦犹豫了一下,突然说,“马春明不是能蹦跶了吗?过两天我可能要请个小长假,公司有什么事,你跟他多商量吧。”
三胖:“等等,我听这意思不对,你要干嘛去?”
“没什么,有个小手术,我打算住几天院。”
三胖一愣:“手术?什么手术?”
“就……没什么,特别小。”
三胖:“慢性阑尾炎?”
魏谦:“嗯。”
“你‘嗯’什么‘嗯’,蒙谁呢?”三胖皱起眉,带着无限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魏谦,“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不说清楚没门儿。”
“肺上有个小瘤子,医院那边我提前半个多月都约好了,过两天就去住院做了。”魏谦一看三胖见鬼的表情,连忙补充说,“真没事,问题不大,良性的,切了就好了。”
三胖心里的火“腾”一下就着起来了,质问他:“我……我他奶奶的……魏谦你个……都他妈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秋天那不是公司体检么,当时拍的片子说肺上有个阴影,又做了个ppd,说不是肺结核,消炎药消不下去,也不是炎症……”魏谦看着三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立刻话音一转,补充说,“不过支气管镜和痰液里都没发现有癌变的迹象,多半是良性的,我说你别跟死了亲爹一样好吗?”
“多半?!”三胖的音域骤然被扩张到了一个人类难以抵达的高频上,扯着嗓子冲着魏谦的耳朵嚷,“亲爹了!你还是给我去死一死吧,姓魏的你会说人话吗?什么叫‘多半’?”
魏谦揉了揉耳朵:“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
三胖:“日你三舅老爷,这事你也能蔫在心里憋着不说,你他妈鳖精变的吧?”
魏谦只好用比他还大的声音说:“痰盂先生,请你淡定点好吗?”
“我不淡定,我蛋疼。”三胖在屋里走了两圈,表情狰狞地凑到魏谦面前,“不是,兄弟,哥从小就怂,胆子还没有针尖大,那大夫到底怎么说的,靠谱吗?你别‘多半’好吗,给我个准主意,到底是不是良性的?”
魏谦靠在沙发背上:“真没事,大夫的意思也是问题不大,但是他那话不能说死你懂吗,不然真万一诊断的时候是良性,开胸一看已经扩散了的情况发生,他责任就得担大发了……”
三胖一蹦三尺高:“我抽死你!扩扩扩散……你他妈说什么呢?”
魏谦摆摆手:“呸呸呸,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快给我闭嘴吧!”三胖一屁股坐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半天才倒上气来,声气稍稍弱了一些,“我知道了——我说你这傻逼最近怎么戒烟了呢,我还当你从良了,敢情在这等着我呢。要不是马上要离开公司一段时间,你不是不打算跟别人说了?”
“你看你那上蹿下跳的德行,我跟谁说?”魏谦把脚往茶几上一搭,“这事就这么着了,没事别给我四处宣传,尤其是……”
“尤其是小远那。”三胖接上。
“嗯,还有小宝,手术做完再说,现在先瞒着。”
三胖冷静了下来,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一点意思,抬头看了看魏谦似乎满不在乎的脸:“谦儿,你是不是心里也……怪没底的?”
魏谦挤出一个笑容:“就跟蹦极似的,理智上知道没事,心里还是觉得挺瘆得慌的,我一个人瘆得慌就行了。”
三胖盯着他的眼睛:“说实话,你第一次知道肺上有阴影,又排除了结核和炎症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
“那能怎么想?”魏谦剥了个橘子,往嘴里扔了一瓣,平平淡淡地说,“可能造成肺部阴影的可能性多得是,又不一定排除了这俩就是肺癌。”
三胖:“少在这事后放没烟屁了,你当时肯定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魏谦用橘子皮扔他,笑骂了一句:“我谢谢你了,别把您老人家那点出息往我头上安好吗?”
三胖跟他穿开裆裤的交情,一听出他没有正面否认,心里立刻就明白了。
然而之前种种,他并没有看出丝毫端倪和迹象,三胖敢保证,自己没看出来,别人肯定也没看出来,甚至是包括魏之远。
可是现在想起来,或许又是有些蛛丝马迹的,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产业园的策划书。
魏谦一直有打造成熟的物业团队这种想法,到那时他自己一直说,时机还不成熟,风险略大,所以策划书一直在做,但是从没有拿出来给别人看过,现在……难道时机就特别成熟了吗?
三胖和所有人一样,以为魏谦是一直在关注这件事,而后借着魏之远回国的契机和王栋梁的挑衅推出来,可他推出了计划,却并没有亲自操办,而是交给了马春明。
三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那时似乎是在有意地移交自己手里握了多年的权力。
魏谦当时……是在忐忑不安地等着或许是死刑的审判吗?
那么按着魏谦半个月以前约好了住院做手术等等事宜,再加上他有意地支走魏之远和小宝做的准备工作来推断,那把死刑的剑从他头顶移开,也就是小一个月以前的事,那时魏谦又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似乎……都没有。
或许有的,只是别人都不知道吧?
三胖不知道,当魏谦等待着检查结果的时候,他除了推出了那个计划外,还对魏之远做了另外一件事。他也不知道,警报解除后,魏谦在计划着把俩崽子都支走的时候,心里一松,也任由魏之远对他做了一件事。
三胖注视着他这个老朋友的眼睛,心里一阵百感交集。
他忽然兴起了闲聊的想法,问魏谦:“当年陈露姐病了的时候,你跟我说,将来有一天,你要是也得了绝症,就一走了之,躲起来自己去死,是真的吗?”
魏谦:“当然不是,我怎么能办出那种事来?”
三胖愕然地眨了眨眼睛。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魏谦把完完整整剥落的橘子皮压在茶几上展开,果肉掰了一半递给三胖,他说,“我会去治,化疗、放疗、手术,什么管用用什么。”
“你不怕自己变成头发掉光了行将就木的模样?不怕拖累别人了?”
“人家陈露生来是大美人,怕变丑理所当然,我怕个什么?”魏谦笑了笑,“钱上,我拖累不着谁,我在icu里住一辈子都不差钱。”
三胖:“所以知道怕死了?我当时就说……”
“那倒不是。”魏谦说,“奶奶走的那会我就想通了,一个人,要是病病歪歪受够了罪,久病脾气又不好,最后病成个怪物死了,家里人通常都觉得是解脱,不会难以接受,可要是一下就没了,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怕小远和小宝……他们可能接受不了,尤其……”
他的话没说完,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大概三胖进来的时候就没把门带上,虚虚地露了一条缝隙,一扒拉就开,两人抬起头,只见魏之远面无人色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公文包。
魏之远取了东西回来的时候,正好在没关严的门口听见了三胖和魏谦的对话,可他并没有听全,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听见魏谦那一句“……去治,化疗、放疗、手术,什么管用用什么”。
魏之远整个人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