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宓越觉有味,越是觉得不舒服,背上似有虫子在爬,光想抓抓。
点点头,姜宓看向蔡教授等人道:“你们回宿舍睡一会儿吧,等特自的银针送来,我让吕莹叫你们。”
蔡教授看向几人,钱铮友、贺教授和白老纷纷摆摆手:“我们又不施针,就在旁边看着,累了随便拉条凳子就能坐下歇歇。随你的节奏来,不用顾及我们。”
“那行,”姜宓活动了下身子,重新戴上口罩,踏出凉亭道,“咱走吧。”
孩子的主治医生得到消息,先一步等在了病房门口,远远见姜宓等人过来,忙迎上前道:“姜医生,这是孙皓的病例。”
这病例主治医生刚刚号脉加了备注,姜宓一眼扫过,看向对方,笑道:“抢你的病人了。”
对方展颜笑道:“求之不得。姜医生,你施针时,我能进去看看吗?”
姜宓伸手做了个请。
有了第一个旁观的医生,很快就来了第二个本院的医生。
渐渐地施针治疗就变成了实践小课堂。
黄中舟听着医院传来的一个又一个好消息,再扫一眼灵堂上那大大的“奠”,气得手一挥,打落一叠碗碟。
“瘪犊子王八蛋,你爹是白养你了,”黄老娘拍着腿,倒坐在棺椁前,指着儿子骂道,“那么多得传染病的没事,就你爹走了。你让全厂怎么看咱家,说咱跟那任剑佛老资本·家一样,指不定干啥缺德事了,他得了肺结核,你爹死了,都不是好种,一样的货色……”
“娘,”儿媳忍不住喝道,“哪有自己骂自己的?”
“我这骂的还是好听的哩,你没看自从任剑佛得了肺结核,人家背后都是咋骂的。现在好了,你爹得传染病死了,下一个挨骂的该是咱家啦。”
儿媳头疼,搞不明白,自家的事,干嘛要跟任家比着来。
黄老娘光骂不过瘾,拎起地上的烧纸棍,抽着儿子道,“你个乌龟王八蛋,一早过去干啥吃的,姓姜能治,你不给你爹请去,哦,还能让任剑佛那老资·本家截胡了,缩头乌龟,让人欺到头上了,也不知道支着翅膀硬一下,要你有啥用?早知道当年我就把你丢尿罐里溺死算了……”
儿媳无语地听着婆婆一会儿骂她男人乌龟王八蛋,一会儿叫她男人支着翅膀硬一下,心想,自己这嫁的倒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又带壳又长翅膀的。
黄中舟被老娘又打又骂,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半夜灵都不守了,拿起纸笔,抓耳挠腮写了封举报信。
巫家昱没接到赵勋的电话,他在半道上收到小陈报信,说阿布牺牲的地方,渔水湾一带有不明人士的脚印,没回营区,就直接骑着马转道了。
翌日下午,姜宓给第6个孩子施完针,刚一走出病房,就被自称陶主任的人拦住去路:“姜宓?”
姜宓点点头:“我是。”
“有人举报你you倾思想严重,嫌贫爱富,看不起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请配合我们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小唐急道:“陶主任,姜医生是驻守边境的卫生兵,这次过来,也是上面看中她一手针灸能控制住流行性出血热——特调的。她如何,我想地方无权处置。”
“没人说要处置她,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总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吧。放心,我们秉公办理,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弃一个思想有问题的同志。有错不怕,”陶主任看向姜宓道,“好好学习,好好改造,总能纠正过来。”
“陶主任,我想问,”蔡教授把姜宓扯到身后,护着道,“跟一封严重不实的举报信相比,人命是不是应该排在首位?”
“老先生,来前我们已经了解了,重型病症基本已经控制住。再说,一场疫病的胜利,靠的不是个人,请不要拿个人主义说事,这样,你让众位医务工作者情何以堪?”
何主任眼见方才还围在姜宓身边学习的几位医生,因他这话变了脸色,忙扯了扯蔡教授,上前一步道:“陶主任,不就问话吗,你看我找程院长开间会议室,咱坐下谈怎么样?”
闻讯赶来的程院长忙点头道:“陶主任,问话嘛,在哪问不都一样。”
随陶主任一起来的男人,脸一板,不耐道:“我说你们有完没完,咋?包庇啊!还是同伙,思想路线都一样?”
这话谁敢接?!
一个搞不好就给姜宓按上个带头人、主谋罪名。
便是小唐、小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姜宓被他们带走。
“怎么办?”吕莹看着小唐急道。
“我和小宋过去看看他们把姜医生带去哪里?你马上去跟赵团长、巫团长打电话。”
“好。”
何主任:“小唐,知道地方了,回来报个信。”
“唉。”
蔡教授转身道:“我也去打个电话。”
赵勋出任务不在军部,巫家昱刚巡边回来,听吕莹说完,强制压下心里的担忧,对她道:“你先别急,姜医生是驻守边防的卫生兵,地方上不敢拿她怎么样,顶多把人叫去谈谈话,做一做思想工作。现在,姜医生一定又累又饿,你把换洗衣服、饭菜给她准备好。我这就打电话,保证人一会儿就回去。”
吕莹心下一松,点点头,放下电话,跟身后的蔡教授说了一声,一溜烟跑出办公室,去食堂给姜宓打饭。
蔡教授没她这么乐观,拿起电话先打给了卫生部,完了又给蒋复生去了个电话。
只是,蒋复生不在。
巫家昱第一个电话打给的也是卫生部:“俞部长,晚上好啊,我——巫家昱,姜医生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边防战士天天盼着她回来施针呢,这都几天了,给我一个准信吧?”
“巫团长,”对方笑道,“我正要谢你呢,为咱们要了一个好人才啊……”
“别,你这谢我可当不起!”
对方一愣:“……巫团长?”
“俞部长,直说吧,姜医生被你们卫生部的人带走了,说她思想有问题!我就想问问,我边防的人你们有权处置吗?”
“巫团长,这事我不知道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误会,人、立刻、马上给我放了。不想让我们治疗流行性出血热是不,行,我这就出发,连夜把人接回来。以后,我看他妈的谁还有脸来我这儿调人!”
说罢,“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完了,拨给军部:“宋司令,我的人被欺负了,你管不管?”
宋司令一愣,被欺负?!这要是对面,巫家昱只会狠狠地回击过去。跟他告状,那这是军部或是哪个单位的人惹到他了。
想明白了,宋司令往后一靠,乐道:“谁敢欺负你们边防军啊?”
“卫生部的俞部长。”
“卫生部……”宋司令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姜宓?”调令还是他批的。
“嗯,她方才被卫生部的那帮孙子从病房带走了,说什么you倾思想严重,嫌贫爱富,看不起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宋司令,姜宓自小在孤儿院长大,过目不忘,学习刻苦,8岁读书,16岁考上大学,然后仅用一年时间,完成了四年大学课程。”
“她大二开始跟着老师袁士绅实习,医院每月给她8元生活补助,到大四每月补助增至23元。毕业后,进医院工作,第一年她每月拿54元,随后逐年增加,今年是第五年,而早在一年前她每月就拿到81元,这些钱,除了吃穿日用,其余的她全部寄回了孤儿院。”
“她曾说,在那个贫穷积弱的战争年代,是国家收留了她,抚育她,养大了她,给了她读书的机会,将她培养成才,在实习之前,她的吃穿用,都是国家供给,大学期间又受了老师倾力培养,她唯一能回报的是拼命读书,熟练针灸,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当一名优秀的医生!”
“宋司令,她做到了,她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医生对不对?她用一手针灸医治了边防战士的暗疾,老寒腿,风湿性关节炎,她用瘦弱的肩膀,以不眠不休为代价,带领边防、军部两地医护人员用短短的三个月的时间,攻刻了风湿性心脏病,寒症、病毒性肝炎、肺结核、流行性出血热。”
地方还在医院,一直进了间小屋子,被人按在一张椅子上问话,姜宓都有点莫名,搞不清这是在干什么?
什么是you倾思想?
贫下中·农,工人阶·级又是怎么划分的?
她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蔡教授、小唐他们凝重的神情,姜宓知道,事情怕是比自己想象的严重?
“姜医生,”陶主任拿出一个装银针的小银盒,推到她面前道,“认识吧?”
姜宓点点头,何主任给“天元九针”订制的包装盒。
“有这些银子,”陶主任点着盒子道,“姜医生,你说我们能多打多少套你们要的特制银针?”
姜宓:“我用的特制银针,九九八十一根,根根不同,老师傅打制没那么快……”
“啪!”他旁边的男子猛然一拍桌子,训道,“姜医生,我们在说,你的思想问题,不是跟你讨论银针难不难打制。”
“陶主任问我……”
“他问你一个这样的小银盒,能打多少银针?”
姜宓估算了下:“这银盒打的薄,材料用的不多,若是打长针,能打十根,中长针……”
“啪!”男人一拍桌子,黑着脸道,“谁问你这些了?”
姜宓无奈道:“那你想问什么?”
“我在问你是不是在浪费国家资源,你是不是思想有问题?一个盒子,用什么材料不行,纸盒、竹盒、木头盒?为什么用银子,有这些银子,两套银针出来了吧……”
“同志,”姜宓道,“我方才给你算了,它太薄,用的材质没有多少,打不了几根针……”
“啪!”男人又是猛然一拍桌子,肃容道,“姜宓请端正你的态度,什么叫打不了几根,打不了几根它就不是银子了,就不是浪费了……”
姜宓:“……”
这他妈就是不讲理!
胡搅蛮缠!
满嘴费话!
反来复去就要她承认自己有“you倾思想”,用几个银盒就是you倾思想了?
“姜医生,你也别不耐烦,”陶主任递了杯水给她,“就我所知,因为没有特制银针,孙皓的恢复期要往后延长一周左右,还有后面4个孩子,及两位老人,7个青年。”
“陶主任,你这么算,那是不是还怨我学‘天元九针’的时间晚了?我要是早几年学,得救多少传染病患者啊……”
男人眉头一跳,喝道:“姜宓,再说一遍,请端正你的态度!”
“好了,小张,别这么大火气嘛。姜医生,”陶主任笑笑,拿起小盒把玩道,“这小盒制作精美,打造它,是不是也要时间?”
姜宓双眸闪了下。
对方笑得意味深长:“老师傅手艺慢是不假,可那多余的时间何偿不是花在这小盒的制作上。”
姜宓扫了眼盒子的工艺,没吱声。
确实是老师傅打的,工艺跟银针如出一辙。
“十套银针,配了十个小盒,要不是你一味追求外在的精美,太过重视表象,思想严重you倾,孙皓,还有剩下的老人孩子,就不必多承受一周的病痛折磨。一周啊,这么多人,又浪费了多少医疗资源?”
陶主任扫了眼沉默不语的姜宓,敲敲桌子:“姜医生,这是其一,其二,上面调你过来,是因为我市爆发了流行性出血热对吧?可来的第一天,你就因为冒然为肺结核患者施针,而延误了流行性出血热患者黄大妮的治疗。”
“就我所知你在军医院只医治过一例肺结核患者,对方是中晚期,施过三回针,至今却并没有被治愈。这样你还敢给肺结核晚期的任剑佛施针,我是说你勇气可佳呢,还是说你艺高人胆大?”
姜宓:“我在来之前,也只接触过一例流行性出血热患者,施过一回针。”
陶主任噎了噎:“看来姜医生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啊!”
“你们觉得我不该救任剑佛?”
“姜医生,你救不救谁,是你的权利,只是你没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上面调你过来是干什么的?黄大妮本不该死,不是吗?”
“上面调我过来,首先我得是一名医生对吧,抱歉,医生的职责让我做不到对倒下的任剑佛同志视而不见。”
“你的意思是黄大妮的死跟你无关喽?”
“我是医生,又不是神,撑管不了人们的生死。”所以,他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姜医生,你这态度很有问题……”
姜宓又渴又饿,又累又困,对他轱辘的对话已经不感兴趣,双手撑着头,来不及修剪的刘海长长地垂下来,遮着眼,几乎是双眼一阖,人就睡着了。
“宋司令,这样一个人,她心里眼里只有医术,什么you倾思想严重,嫌贫爱富,看不起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这是对她的诬蔑,是对她职业操手的否定!”
宋司令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半晌,他道:“小昱啊,你别急,我问问、问问,你等我一下。”
放下电话,宋司令长叹一声:“下面……唉,地方……”
摇了摇头,他把电话打给俞部长:“姜宓怎么回事?姓俞的,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巫家昱给您打电话了,”俞部长苦笑一声,“唉,我也是刚了解。”随之就把事情说了遍。
“任剑佛?!”
“对,任剑佛,姜医生出手救了他,因此,也算间接误了对黄大妮的诊治。”
“你这什么屁话?和着你们传染病医院这么多医护人员,都是废物,全靠我们姜医生救命呢?”
“要是慢慢治,还是能用的,这不是传染病嘛,争的就是时间。”
“姓俞的,你要是敢把那什么黄妮子,还是黄丫头的死往我们姜医生头上扣,看我不掀了你的卫生部!”
“放心吧,扣不到你们姜医生头上,我了解了,要不是黄家兄妹为难,姜医生出了任剑佛的病房第一个治的就是他,人根本就不会死。”其实吧,黄大妮不死,那可能死的就是卫河了。
“那行,你赶紧打电话,把人放了。”
“是、是。”
陶主任越说见姜宓头垂得越低,自觉自己的思想教育还算成功,刚要端起茶杯喝一口,结果就听到了小小的呼噜声。
“啪!”
“姜宓!”
姜宓一激灵醒了,霍的一下站起来,大声喊了嗓:“到!”
陶主任吓得身子往后一仰,“扑通”抱着杯子连人带椅摔在地上,被浇了一脸茶水,得亏茶不烫。
“姜、姜宓——”陶主任的好脾气彻底破防了。
“报告,卫生部和军部发来通知,要求立马放了姜宓!”
陶主任抹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接过通知扫了眼,看着姜宓哼道:“姜医生,我方才说的那些你都记住了吧?”
姜宓一脸茫然。
陶主任不想再看到她,忙挥挥手:“好了,你可以走了,记得从明天开始,早晚各写一篇思想报告交上来。另外,鉴于你还在思想改造阶段,所以暂停一切工作职务,住院部那边不许再去,知道吗?”
呵,你有过墙梯,我有张良计。
通知!有通知又如何,一个个的还能下来视察不成?
再说,黄大妮的事通知上是给了定论,可银盒子没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