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我要是有了钱,还高考个屁,我买俩文凭,一个北大,一个北大青鸟。进可攻,退可守。”
池小池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同桌是个人才。
娄哥去世前,他总和娄影一起玩,看同龄人就像看一群小鸡崽子。
娄哥去世后,他心里什么都没了,一千一万个人从他面前走,鲜少有人在他心上真正过过。
经由一场友好的开场白后,两个人开始了传统的民间课堂娱乐项目,五子棋。
池小池是圈方,同桌是叉方。
池小池:“以前没见你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烦我呢。”
同桌说:“开玩笑,班里哪个男的不烦你。”
池小池:“为什么?因为我长得帅?”
同桌:“滚。”
同桌:“……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咱班男生暗恋一个女生,一个女生就说有喜欢的人了,问是谁,答,你。操,你起码绿了咱学校一半的人。”
池小池:“冒昧问一句,我绿了你吗。”
同桌:“没有。目前我就挺喜欢我自己的。”
池小池抿着嘴一乐:“那你不讨厌我?”
“现在不讨厌了。”同桌诚实道,“因为我发现你也是个神经病。”
池小池礼节性一笑,在打好的网格上把五个圈连了起来。
他们短暂的友好关系宣告破裂。
初夏的暑气慢慢在教室里积攒起来。
期末考后的补课,大家都上得心不在焉,即使知道还有一年就要面临人生里第一个重要转折点,大多数年轻的心也都不肯安分下来。
讲台上的老王扯了白毛巾擦汗。
他一身正装都湿透了,汗津津地贴在身上,但这也不妨碍他中气十足地训斥上台写板书的学生:“你那字是老母爪子刨的啊?这是中文还是英文啊?”
教室里传来哈哈的笑声。
电扇又要坏了,转得有气无力。
语文课是连上两节的,下课铃响后,男生们受不得热,一股脑涌出去透气,池小池和他的新朋友跑去了刚开的小卖部,用一根老冰棍弥合了友谊,顺道给老王带了一瓶冰水回来。
年轻的小男生吃冰激凌都是大口大口的,咬、嚼、吞,好像身体里有一团急于扑灭的火。
老王坐在讲台边吓唬他们:“吃,吃,一会儿叫你们班主任看见,给大家一人买一根。”
一瓶冰水,正裹紧在老王湿漉漉的白毛巾里。
娄影无声看着眼前的一切,轻轻含了笑。
哪怕在看向自己手头正查询的资料时,他仍是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朱守成的儿子,工作极其光鲜,供职于一家著名的医药公司,现任医药销售经理。
根据这个公司在市面上的各项活动痕迹推算,这个医药公司可能准备在纽交所上市,并趁此为美国分公司输送一批新鲜血液和人才。
本来,朱守成的儿子朱知行已经打算提交赴美的工作申请,但因为老父突然“出事”,他考虑到父亲年事已高,只好放弃了这个机会。
娄影花了半天时间,对他们公司庞大的业务数据库进行了梳理。
然后,他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朱知行的工作电脑,点开了他正在撰写的赴美工作计划,对许多细节进行了精细完善的修改和补充。
以前的任务,总是池小池亲力亲为。
这次,娄影想要代替池小池,完成他们两个的复仇。
等他修改完,池小池也放学了。
池小池走到校门口,发现娄影的确不在外面时,竟然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他明明知道娄影就在他的身体里,只要他叫一声,耳边就会响起他的声音,但那种感觉和真正看到他的感觉还是不尽相同。
他想多看一看娄影,真实的,可以触摸到的。
但他马上就开始笑话自己的矫情。
同桌的家和他在同一个方向,至少有800米的同行路。
这还是池小池自八岁后第一次尝试和别人一起回家。
不急着回家见到娄哥,不急着抓紧时间写完作业然后和娄哥打游戏看电影,而是可以慢吞吞地聊着无聊的天,打发着无聊的时间,这种感觉对池小池来说很是新奇。
他和同桌沿着巷口,往前慢慢走着,把一颗石子从校门口一路往前踢。
而没有了娄影的提醒,他丝毫不觉,那个刚刚叫他有点失望的人,正跨坐在一辆自行车上,在巷子的另一头静静地笑望着他。
以前,娄影有利用废旧材料、做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的雄心壮志。
现在,他花了一整日的时间,整理了朱守成儿子的资料,修改调整了他的工作计划,并找齐了工具,做好了自己以前没机会做好的自行车。
池小池不想他去接,但他却想早早看到小池,又不想破坏他今日缔结的新友谊。
所以他瞒着池小池,偷偷跑来了。
巷口很窄,池小池和他的新朋友很快就那一头消失了。
少年骑着一辆自行车,沿着那头的池小池的行动轨迹行进,按着车铃,避开买晚市菜归来的行人,在下一个巷口前停住,单脚做刹,等待着池小池出现。
大约四分钟后,池小池出现在了巷子那头。
他买了根盐水棒冰,正咬着一头,偏着脑袋跟身侧的同桌说着什么。
娄影只看到了他的侧脸。
他又一次消失后,娄影又一次出发,在下一个路口等待一个再见。
下一次,池小池再出现时,他就是孤身一个人了。
同桌回了家,而他叼着吃了大半的盐水棒冰,站在巷子那头的垃圾桶前,加快了吮吸的速度。
娄影正好奇他在做什么,池小池就把吃完的棒冰塑料壳往垃圾桶里一扔,拔足往前狂奔而去。
……他想早点回家,看到娄哥。
娄影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尖像是蘸了一点蜜,甜得一软。
池小池跑得不慢,娄影甚至需要加快速度,才能保证与他平行通过同一条巷子,看一眼他的侧脸。
夕阳下的两个人,一个在那边跑,一个在这边追,只是为着在同一条巷道里,瞄一眼那张微汗的侧脸。
娄影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太傻气,太没有效率,按照效率最大化进行计算,在池小池和同学分开后,他就该骑过去,载着池小池回家,创造更多的相处机会。
但感情,似乎并不存在一个合理的计算公式。
他就想远远看着他,猜测着一巷之隔的那头,那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想着想着,心就像是天际带着毛边的夕阳,奇妙地和他融化在了一起。
池小池要比娄影早到筒子楼一点。
注意到娄影家还暗着,而自家已经亮起了灯,池小池想了想,还是上去了。
他早已累积了丰富的相关经验,一天晚上不回家,他那对爹妈不会管他的,但是如果连着两天都在娄影家留宿,不回来报个道露个面,等他再回家,他们一定会阴阳怪气,说些别人家那么好,你怎么不直接搬出去之类的话。
没想到,他运气不好,开门见鬼。
朱守成坐在他家餐桌前,杏色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笑容映得又温暖,又明亮,又虚假。
“……小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