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瞬间,黑暗被光明接替的瞬间,那只手敏捷而无声地离开了。
一盏盏灯相继亮起,一切都恢复了原状,短暂的黑暗中发生的一切,成了某种隐秘的童话,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时,魔法的效应也完全结束。
夏习清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手腕,过了一会儿,才看向身边的周自珩。仍旧带着黑色连帽的他侧脸神情淡漠,远离自己的左手仍旧和事故发生前一样握着话筒,另一只手却插在外套口袋里。
“机器调好了,那一段要剪掉,我们重新开始吧。”
周自珩嗯了一声,对着镜头调整了一下坐姿。
和无人知晓的,黑暗里隐秘的牵手一样,没有人知道他藏回口袋里的右手,掌心蒙着细密的汗珠。
下意识地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一遇到黑暗的条件反射已经形成,就像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刚握住他就开始颤抖,时效如此之长,长到光明回归的时候,还是心虚地不停加速跳动。
“回到刚刚的问题,”女主持人微笑着提问,“习清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子的?”
早已调整好状态的夏习清抬头笑着面对镜头,“我啊其实刚在灯灭之前,我已经想好了答案,我的理想型大概就是像艺术品一样让人着迷的人。”他的手指轻轻地点着手麦,左手手腕隐隐发烫,“不过我现在有点别的想法了。”
周自珩不禁抿起了嘴唇,右手在口袋里攥紧。
“想改答案吗?那现在呢?”
“现在”夏习清嘴角微微上翘,弧度柔软,“散发着光芒的人。”
相较于没有边际的夜空,一颗星的光芒如此微弱。
但只要他在,就不是纯粹的黑暗。
“不愧是学艺术的,感觉描述都很抽象文艺呢。不过我也觉得,那种阳光的性格会给人很大的力量,感觉在这一点来看,两位的理想型其实有相似之处啊。”
主持人看了看手卡,“现在开始网友提问时间,我们在做这期访谈前有向网友征集一些问题,这里呢选取了点赞数最高的一部分对你们两位进行提问。第一个问题,逃出生天播出后,网友们给你们俩的p起了个名字叫自习p,这个你们知道吗?”
周自珩点了点头,“知道。”
“我还知道她们自称自习女孩。”夏习清笑起来,“这大概是我听到过最学霸的一个粉丝外号。”
“所以以后面基的地点是要选定图书馆吗?”一直沉默寡言的周自珩突然开启了冷笑话模式。
虽然笑话很冷,夏习清倒是很给面子地接住了,“同样都是九年义务教育,我们自习女孩怎么这么优秀?”
“噗,你们俩都好有梗啊。”主持人也跟着笑起来,“第二个问题是网友对习清提问的,为什么会点赞思睿和你的p博呢?是不是私底下和思睿的关系也很好啊。”
听到这个问题,周自珩下意识想皱眉,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录制中,表情管理让他勉强维持了表面的镇定。
现在三个人的p乱战正在风口浪尖,这种问题几乎避免不了。
没想到被提问的夏习清却愣了愣,有些懵懂地发出疑问,“谁点赞?我吗?”
“嗯?不是”主持人被他的第一反应逗笑了,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点入夏习清的微博首页,“对啊,你看现在还在你的首页啊。”
夏习清拿过手机看了一眼,还真是,他什么时候点赞的这个p博啊,还挂了这么多天,简直是天大的乌龙。
“这个好像是我不小心点的。”夏习清将手机还给主持人,自我调侃道,“吃瓜有风险,手滑需谨慎啊。”
“所以是手滑?”主持人笑着调侃,“那你和思睿的p粉可能要伤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回答,周自珩忽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神清气爽才对。
“没有没有,”夏习清赶紧解释,“我和思睿的关系很好,他就像我弟弟一样,很可爱,私底下我们也会聊天之类的。”
得,本来周自珩一下子好起来的心情,又被他这一番解释给弄得直线下滑。
云霄飞车一样。
“对,之前思睿还在网上发了你给他画的画,真的是很好的朋友了。”主持人也跟着说起来。
夏习清点了点头。
主持人又连续问了周自珩几个问题,心情起伏上上下下的周自珩不太在状态,每个回答都相当简洁和官方,一下子就缩短了采访的时间。尽管如此,但这也是周自珩日常采访的常态,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最后一个问题,是一个网友提问习清的:为什么会选择留长发呢?以我们国家的审美标准来看,一般正常的男生都会选择短发吧,长发感觉虽然好看但是少了很多男子气概,换句话说就是有点娘啦,剪成短发会不会更an呢?”
这个问题提的实在是有点令人尴尬,连主持人自己的语气都弱了下来,念完问题后脸上挂着职业而微妙的笑,“呃,这个网友可能是比较偏向于阳刚的审美的,哈哈。”
老子留什么头发关你屁事。
这是夏习清在心里的第一反应。
虽然不怎么高兴,但装样子一向是他的特长。夏习清保持风度温和地笑着解释,“事实上我是因为太懒,之前在国外忙着一个美术展,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更不用说理发了,而且国外的话蛮多男生留长发的,也很正常。其实我觉得审美本来就是很私人的东西,如果全部归一化,这个世界好像就不那么有趣了。”
主持人也觉得夏习清已经相当有礼貌和涵养了,于是连忙补充。
“对,审美就是应该多元化,其实刚才这个问题里说到的正常男生不选择短发,我也觉得有些怎么说呢,我在书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正常人’范围不断地被扩大,应该是现代文明发展的最杰出贡献之一,所以”主持人正打着圆场,周自珩却忽然开口。
“正常人,”周自珩的声音沉着而冷静,“正常人这样的范畴是由谁定义的?”
他的语气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情感起伏,就像是最司空见惯的疑问,可莫名就有一种震慑力,连坐在对面的女主持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周自珩深邃的眉眼直视着镜头,陈述了自己的观点,“如果这套评判体系是由我们的一部分同类决定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重新定义一套新的标准?比如男性可以留长发穿裙子,选择站在被保护的一端,女性可以摆脱长久以来的偏见和束缚,做她们想做的任何事。”
现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周自珩竟然会这样发问,主持人临场反应的职业素养也在他的气场之下完全扰乱。
就连夏习清的心里都震撼不已。
在这一刻以前,夏习清都相当自信地以为已经摸透周自珩这个人。在他心里,这个人拥有一副天生就气场十足的面孔和身形,内心却像个孩子一样纯真甚至幼稚。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他并没有看透这个人心脏里真正强大的内核。
周自珩背靠着沙发,一脸冷静地漠视着镜头,接着自己刚才的逻辑继续问道,“就像经典的‘色盲悖论’一样,我们如何才能证明自己是正常人,而不是另一套评判体系之下的非正常人呢?”
采访现场忽然变得沉默,话题忽然变得深刻而敏感,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夏习清却微笑起来,语气云淡风轻。
“对啊。”
“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成为自己,而不仅仅是变成一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