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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风起云涌 第六章(1 / 2)

烈儿喘着气正开眼睛,视线还是模糊一片。


他自从被下药后体力就变得虚弱,一夜的逃亡奔波耗尽了他的元气,在这么又跌又滚又撞,连神志都变得不清醒起来,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余浪中箭了。


他听见了余浪刚才的惨叫。


如果不是受伤很重,余浪这样的高手绝不会摔下马。


要是余浪把凤凰甲穿上,也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痛,如冷薄的刀片,在天地失色的空洞中扎入心头。


烈儿猛一个激灵,失神般,忍不住把脸依恋地靠向余浪后颈。


肌肤轻触,本来伏在地上的余浪却猛然动了动,下一秒就警觉地跳了起来。


龙精虎猛的动作,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烈儿像被什么狠撞了一下胸膛,大震,随即醒过神来,「你没有受伤?」


余浪眼睛灼灼有神地打量着不远处湍急的流水,沉声道,「滚下来时脑袋磕了一下,竟差点昏过去,幸亏醒来及时。」


烈儿心情刹那间从天道地绕了个来回,尚未松下一口气,发现余浪显然留有后招,顿时又警惕起来,道,「就算你跳进水里,永逸也会派人在下游搜查,你逃不掉的。」


余浪正在生死关头,哪有时间和他废话,把摔落时掉到草地上的弓箭拾起挂在身上,拔出匕首,居然往自己腰上挂着的皮囊上一扎。这皮囊是余浪从包袱里取出来挂在身上的,烈儿一直以为装的是水,现在一看,大为惊讶。


殷红的血一样的液体从皮囊中喷涌而出,淌往草地。


余浪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水边,制造出红色液体一路流淌的痕迹,到了水边,取下皮囊丢入水中。


不耽搁任何一秒地做完这一切,恰好听见马蹄声和人声从山坡背面传来。


此刻稍有犹豫,就是死路一条。


余浪手脚并用,迅速攀上一棵枝干最茂密的大树。


马嘶声更为清晰。


追兵登上土坡最高处,朝下方一览无余地察看情况时,余浪刚好来得及把身形藏入了三岔树枝的茂业之中。千钧一发!


烈儿从始至终,都被他缚着背在后面。


「在这里!」


马蹄声轰然,越靠越近,到了两人藏身的树下,停了下来。


有人忽道,「殿下来了。」


余浪小心地拨开少许树叶,向下窥探。


烈儿在他背上趴着,也正好可以从他颈侧看到一点,心跳忽然加剧。


他看见了永逸。


角度和视线所限,无法看得清楚,不过远远看去,永逸憔悴了不少,下巴似乎也带了一点胡渣。


永逸已经下马,正站在草地上默默看着那摊惊心动魄的「鲜血」。


大滩的「血」把草地染红了一片,一道断断续续的红色痕迹,从「血」泊处一直延伸到水边。


围绕着永逸的属下们,都被沉默的气氛压抑的不安起来。


良久,才有人低声禀报,「殿下,看这个样子,他们应该是受了颇为严重的外伤。大概不甘被生擒,硬撑着走到了水边,跳了下去。」


永逸盯着那血泊,语气没有起伏地冷然道,「他们?他们是谁?中箭的是抓走烈儿的那个男人,还是烈儿?你们有谁看清楚了?」


刚才有份发箭的人,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鹰巍是永逸的心腹,比其他人都各更了解永逸对烈儿的感情,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安慰道,「殿下先不要为烈儿公子担心,夜色这么暗,林中追捕时相差又有一段距离,没人能看清楚马上人的模样。不过,依属下看,马上得两个人都不会是烈儿公子。」


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殿下细想一下,那贼头精明厉害,颇有智谋。今晚这样恶劣的情况下,如果烈儿公子真的被他劫在手里,他定会用烈儿公子作为交换条件,换取活路。任何人都知道,这是最有利最安全的方法。可他被我们追了半夜,一路硬闯,竭力逃命,甚至最后受伤跳水,却从来没有提过要和殿下谈判,从这可以看出,他手上根本没有筹码。和他同骑的不会是烈儿公子。」


永逸想到地上这血泊可能是烈儿留下来的,早就心如刀割。听了鹰巍的分析,更愿意相信鹰巍的感觉,他轻叹一声,勉强觉得稍微好受一点,道,「真的是我看错了吗?可远远看着马上的背影,我一直都强烈感觉到那就是烈儿。」


鹰巍知道他筹划多日,一心盼着将烈儿救回,最终落得如此结果,可想而知有多难过,硬着头皮道,「属下也很熟悉烈儿公子的身形,属下追得最靠近时有仔细瞧过,那背影比烈儿公子稍微宽了点,也没有烈儿公子那种气度,应该是个冒牌货。」殿下只是因为太过思念烈儿公子,所以才生出错觉。


「错觉?」永逸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摇头自问道,「如果马上的不是烈儿,那么烈儿又在哪呢?这人冲破我设下的重重包围,厉害得令人不敢相信,一定就是幕后的主脑人物。如果烈儿不在他手上,会在谁手上?地窖中被囚禁的人若不是烈儿,又会是谁?那抓走烈儿的那些人,到底把烈儿怎样了?」


他连问了几个问题,自己竟一个也答不上来,神情忽然变得很激动,颤抖着道,「看见地窖里的锁链、墙钉,我的心都快碎了。烈儿曾经被囚禁在哪里吗?还是我费尽心血,却愚蠢的追错了方向?烈儿,你在受苦吗?为什么我每一次闭上眼都听见你在叫我救你,每一个晚上都梦见你在我找不到的地方被人折磨?烈儿,烈儿,你到底在哪里?」仰起头痛苦呼唤,心中气苦悲痛溢于言表。


烈儿在他头顶高出密密麻麻的枝叶后面,激动得战栗不已,一边听永逸说话,眼泪一般断线般流淌下来。


他的失踪,竟让永逸如此痛苦!


如果这次余浪再成功带自己逃走,日后会更加小心躲藏。永逸势必继续痛苦憔悴下去,与其如此,不如豁出去放胆一搏,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永逸知道自己就在这里,不再彼此受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身上药性虽然未消,手足无力,但毕竟可以说话,如果此刻倾尽全力叫上一声,或者可以惊动树下的永逸。


烈儿越想,热血越往上涌,只觉得这一声叫喊出来,就算余浪立即心狠手辣割断他的喉咙,只要可以在永逸怀里死去,也不枉这一生了。


这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鸣王和文兰的事情。


余浪最惯于应付这样极度危险的局势,警觉性出奇的高,发觉永逸说完那番话后,背后的烈儿身体激颤,呼吸骤然加快,显然非常激动。他稍一思索,顿时一凛,猜到烈儿的打算。


知道生死之在瞬间,余浪几乎眼都不眨,压低声音,当机立断地对烈儿道,「只要永逸发现我们在这里,我会第一时间射杀永逸,然后割断你的喉咙,再用匕首自尽。」


一边说,一边动作敏捷却不惊动下面的张弓搭箭。


话音落时,锐利的剑尖已经透过茂密的树叶,稳稳地对准了正下方的永逸。


沉稳的语气里,每个字都向烈儿表示,一旦烈儿不配合,他将毫不犹豫地照自己的话去做。


以目前永逸所处的位置,面对余浪恐怖的弓箭,永逸必死无疑。


伏在他背上的烈儿,顿时僵硬。片刻,又激烈地颤抖起来。


热烫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后颈,余浪愣了一下,明白过来。


那时烈儿的泪水。


下面传来鹰巍的声音,「殿下一夜没有闭眼了,请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属下就好。」


永逸发泄一轮后,情绪稍微平复,不理会鹰巍要他休息的劝告,只道,「传令下去,增加搜寻下游的人手。」


「是。」


「不管受伤的是不是烈儿,我要你们尽量抓到活口。所有人身上都带上上好的伤药,以便寻到活口立即救治。」


鹰巍答应了,还是忍不住道,「属下会将这河流下游严密封锁,沿岸也加派人手。至于山村那里,也会再次对所有人进行审问,察看是否有漏掉的线索。殿下,求你听属下一言,至少合眼睡两三个时辰。这样下去,若熬坏了身体,烈儿公子由谁去救呢?他一定还在哪里苦苦等待着殿下呢。」


永逸听了烈儿的名字,又痴痴愣了一会儿。


他也知道鹰巍说的是实情,自己最近寝食不安,昨日彻夜未眠,密谋布置,搜查山村,策马追捕,浑身每一刻神经都绷到最紧。此时骤然松懈下来,才觉得体内力气像耗尽了似的难受,终于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鹰巍大喜,立即命人护送永逸离开。自己则亲自率领其余的手下赶往下游,监督搜捕行动。


烈儿眼睁睁看着永逸离开,偏偏什么也不能做,难受得肺腑都快被撕裂了。余浪屏息观察着一切。


他伏在树上,远远看着众人背影消失在土坡后,又警惕地再等待了一柱香左右。知道确定敌人真的离开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背着烈儿跳下大树。


草地上的血泊还在,那是经过他精心配置、加入特殊药物而保持不会凝固的畜血,专门为迷惑追兵而准备。


如果永逸等人在这里逗留的稍微再久一点,说不定就会因为「血泊」的长久不凝固而察觉蹊跷。


危机过后,脖子后湿漉漉的感觉越发明显起来。


余浪轻轻叹气一声,伸手往后,摸索到烈儿湿润的脸蛋,用指尖帮他拭去脸上的水痕。


「别哭了,好不好?」余浪柔声道。


烈儿个性极倔,最恨在人前落泪丢脸。这次难以自抑,本来已经哭得差不多了,听他一句话后,泪水竟如大潮重来,再度争先恐后涌出眼眶,簌簌掉下。


他憎恶自己不争气,在那人面前弱了气势,咬死了牙关,绷着脸,要把眼泪都逼回去。使劲使到肩膀都颤抖不已,却一点用也没有。


也不知到底为什么,比刚才更为肝肠寸断。


余浪默默听着,良久,他将身上的布绳松开,无奈地喃喃叹道,「别哭了,烈儿,你把我的心都快哭碎了。」


烈儿用蒙着泪光的眸子狠狠瞪他一眼,他的心,才真的快被这一切揉碎了。


同泽,合庆王府。


天色微亮。容恬睁开双眼,在床上轻轻坐起上身。侧过头,往身旁看去。


凤鸣蜷成一团,半边脸颊贴着他的腰边。


薄薄的被子,早被他不规矩地踢开了大半。


这个小醉鬼,容恬苦笑着摇头。


昨晚得到永逸来信,说他经过多方追查,终于打探到烈儿的下落,虽不敢说绝对准,却已有七八成把握,还说很快会布置妥当将烈儿救回来,严惩绑架烈儿的歹徒。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所有担心烈儿的人如释重负。永逸不是鲁莽之辈,能写信过来报信,可见能救回烈儿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一日之内,不但揭穿了一个针对凤鸣的毒辣阴谋,还等来了烈儿的消息。好事成双,众人都非常兴奋,自然少不了大大庆祝一番。


当晚秋篮使出浑身解数,做了好几道颇费功夫的好菜。


小型的庆祝安排在内室,除了洛宁要去负责晚上的外围护卫无暇参加外,无论西雷派系还是萧家派系,凡是有份知道容恬目前身在同泽的心腹们都有份参加,大家满满坐了一桌。


凤鸣为烈儿悬起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大半,兴头上花样百出,有他带头闹,旁边又有秋月秋星等拥缀,席间热火朝天,谈笑风生。


妙手佳肴,乱香扑鼻。


这种场合,更少不了甘醇性烈的陈年美酒,秋月球星一人执了一个银酒壶,首先就逼着容虎喝三杯。三杯他眨都不眨眼,一改往日作风,豪放地痛饮了三杯,反过去逼秋月两个小坏蛋也要喝上一杯。


秋篮在一旁掩着嘴直笑,对秋月球星道,「看吧,惹火烧身了。」


谁知这一把火,烧起来变得不可收拾,人人都没能幸免。


绵涯不用说,绝对逃不过秋月球星的魔爪,不过他也聪明紧求饶,把明天一早要出发办事的堂皇借口抬出来,并且摇身一变和秋月秋星合作着对付其他人。


容虎始终是被劝酒的重点对象,几乎来者不拒,秋篮在他身旁,也高高兴兴喝了两三杯。


洛云自律甚严,最不耐烦饮酒作乐的无聊事,但被秋月大眼睛埋怨地一瞅,半嗔半恨间明媚动人,心坎仿佛被人洒了整瓶化骨水,刹那间融得什么都不剩了,别说酒,就算毒药,他都当蜜糖一饮而尽了。凤鸣当然少不了被人敬酒,结果他喝得比容虎还多。


他本来稳坐钓鱼台,非常安全,别人敬他的酒都被容恬这个没人敢得罪的西雷王像盾牌一样挡了,然而生性活泼的凤鸣在这样的气氛场合中怎么可能会安分?看着大家喝得过瘾,居然心痒起来,也给他倒上一杯。


他虽然不是在场人中喝得最多的那个,但绝对是所有人中酒量最浅的那个。


顺理成章的,也成为第一个醉倒的倒霉蛋。


西雷鸣王那酒品,在西雷派系这些心腹中,是无人不知的。


喝醉后的凤鸣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放浪形骸,纵情哭笑,最后索性拽了容恬的衣领,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打死不松手,赖在容恬身上,口齿不清嚷道,「我是腰带,我就是丝绸贴身腰带,容恬,明天你要记的把我系在腰上,一起带着……一定要带着……」说着说着,竟孩子一样放开声来,哇哇大哭。


什么鸣王风度,少主威严,都成了狗屁。


洛云正处于欲醉未醉间,完全被这不懂得什么叫矜持的少主给弄愣了。


容恬身上挂着这沉甸甸浑身散发酒气的活宝,哭笑不得,伸手把他滑了半边的身子拉起来,宠溺的笑着,似想安慰凤鸣一两句,唇一张,却突兀地停了,竟不知说哪个字才好。


霎时,酸苦滋味涌上胸膛,五脏俱焚,连他这样收敛的人都几乎受不了。


方知别离之苦,并非真的这般云淡风轻。


雄心壮志、冲天豪气之下,相思如水,无孔不入,侵蚀得不胜分毫。


此时,容恬那三分酒意早就消尽,吩咐众人散席,亲自抱着哭够了开始大打呵欠的凤鸣沐浴更衣。


这一夜,容恬罕见的规规矩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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