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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嗯……”乐庭犹豫一会,看看凤鸣一副热切渴望的表情,似乎不忍拒绝,点头道:“好,就讲一个,要是听得无趣,请鸣王不要见怪。”


“当然不怪”


乐庭果然清清嗓子,思忖片刻,缓缓道:“据说当年宴亭二王子征南,曾私自带了几个随从去林中打猎,射中一只大鹿后,架火烹烤,刚刚烤好,忽然听见一个人道,好香,好香,可以一同吃吗?征南见那人虽然穿着一般,但长相俊美,气质华贵,一见之下非常喜欢,便邀他一同吃鹿肉。”


凤鸣笑道:“一听长相俊美,气质华贵,就知道是那个杜风公子。”


乐庭叹道:“我就知道我不会讲故事,一点悬念也没有。”


吓得凤鸣以为他要不讲,赶紧道歉道:“是我插嘴不好,将军快点往下讲。”


“那个人确实就是杜风公子。他受了征南王子邀请,坐到火旁,征南王子递给他鹿肉,他也不客气,拿过就啃,吃完之后,对征南王子只道了一声谢,就这样走了。”


凤鸣虽然再三想忍,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声问道,“他那次告诉了征南王子什么假名字?”


乐庭微笑答道,“他什么都没有和征南王子说,更没有留下姓名,吃饱就走了。”


凤鸣心道,那倒比这次更彻底,他这次说木飒两个字,还算给面子的了。只不知是冲着西雷,还是冲着萧家给的面子。


“三年之后,宴亭与离国之间边境发生纠纷。因为离国势大,得罪不起,宴亭王迫不得已下令,派遣征南王子代表自己前往离国,向离王赔罪。杜风公子当时身在昭北,得知消息,立即动身前往宴亭,据说连续骑死了十二匹马,日夜兼程,终于在征南王子出发前,赶到了宴亭。”


秋月在凤鸣身后伺候,也竖着耳朵听故事,想到离国若言的可怕,打个冷颤,未免流露出一丝惧怕,低声道:“他一定是来阻止征南王子的。”


乐庭摇头,沉声道:“他见了征南王子,只说了一句,我陪你。至于如何得知消息,如何赶路,路上如何焦急担心,一字未提。”


他讲故事虽然不善利用表情技巧,但这个简短的故事已经具有自己独特的魅力。众人听他说出“我陪你”三字,都觉得心中热血一股上冲。


那淡若云霞,儒雅从容的年轻公子,竟这般生死豪气,热血衷肠。


“那后来呢?”秋月拽紧了手中的小锦帕,不无担忧地问。


乐庭道,“后来使者团到达离国都城,离王果然蓄意为难,将征南王子召入王宫,当着众大臣的脸,问征南王子道,宴亭想和离国和解吗?征南王子说,想。离王若言说,你这次来真的有诚意?征南王子说,有。离王若言听了,命人拿出三个装满酒的一模一样的金杯,对征南王子说,这里有一杯是毒酒,如果你有诚意,选一杯喝了吧。”


忽然一声低呼,却是听得满脸紧张的秋星不小心发出的。


秋蓝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么征南王子喝了吗?”


乐庭道:“征南王子还未说话,杜风公子已经走了向前,随意拿起盘中金杯,毫不犹豫地把酒喝了下去。”


凤鸣叹道,“他胆子也真大。不过幸好,三选一的毒酒,竟然被他赌对了。”


杜风公子没有赌。乐庭说到这里,眸中也隐隐流溢出憧憬敬佩的目光,道,“他喝了第一杯酒,放下酒杯,又拿起了第二杯。”


“什么?”听故事的人几乎齐声大叫,纷纷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那个杜风是笨蛋吗?


“杜风公子喝干三杯酒,离王也觉得很诧异,问他,你怎么胆敢三杯都喝?”


“杜风公子面色平常地答道,我猜三杯都是无毒之酒,此地就是离国王宫,离王要杀我们,何必浪费毒酒,一个眼色就行。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向天下证明,离王并非是连求和使者也不肯放过的狠毒之人。”


“离王听了,仰头大笑,笑罢又问,如果你猜错了呢?”


“杜风公子道,为友而死,正是大丈夫之志。说罢转身,一同携了征南王子之手,长笑踏歌,出宫扬长而去,在场的大臣侍卫竟个个呆住,没有一人阻拦。”


乐庭说完故事停下,大厅说安静得落针可闻。


人人都为杜风风流洒脱所震,遥想当日其长笑携友出宫之慷慨勇毅,无不感赞交加。


半晌,凤鸣才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征南王子真是有福气的人,竟能交上这等朋友。”想起今天失之交臂,几乎悔断肠子。


乐庭问:“我对这位杜风公子也是仰慕多年,不知道鸣王是在哪里碰见他的?”


凤鸣实话实说道,“就在芬城。”


“原来鸣王今天去了芬城。”乐庭看他表情,猜他因为错过杜风而懊恼,故意转换话题,笑道:“若是去芬城,定要品尝当地特有的游子酒,那股香味是什么酒也比不上的。王宫里面什么珍贵佳酿和游子酒一比,简直不算一回事。”


提起游子酒,凤鸣蓦然一震,哎呀,怎么差点把最要紧的事情给忘了?


还有一个无辜可怜的未来父亲等着他搭救呢。


凤鸣本来烦恼无法提及泰蚕妹夫的事,听乐庭一说,立即打蛇随棍上,道:“听说游子酒只要离开芬城地域就会变酸,所以根本无法运到外地,对吗?若是永殷都城那么遥远的地方,就算勉强运过去也只是白费。”


说完安静下来,认真观察乐庭的反应。


“呵,”乐庭把手中热茶放下,哑然失笑道:“鸣王一定是见过泰蚕布置过的破棚子,听过他的哭诉了吧?”


他这么直接,倒大山凤鸣一方意外。


凤鸣问:“将军怎么知道?”


乐庭摇头笑道:“泰蚕这个破棚子的招数用过不少次了。本将军上次巡查芬城,也被他使过这么一招,怎么会不知道?我看那个老太太哭得那般伤心,也是大为不忍,所以才下令推迟处斩她儿子的日期,再送一次游子酒去都城。唉,其实送不送都是一样的结果,不过是拖拖日子罢了。”


他这样说,凤鸣更加奇怪,道:“将军既然也觉得他妹夫是无辜的,为什么不放了他呢?”


“要是能放,本将军早就放了。”乐庭忽然大叹,环顾左右道:“说起这个,就想喝酒。不知道本将军有没有福气尝尝萧圣师珍藏的好酒?”


“当然。”凤鸣吩咐,“快拿酒来。”转头对乐庭道,“我这儿的酒,虽然比不上游子酒,不过也算上品吧。”


若论察言观色,凤鸣一干人中,以罗登最为厉害。听了凤鸣回答,赶紧站起来吩咐外面的侍从取好酒来,又笑道:“饮酒作乐,有美景下酒,那才有趣。今天月亮正好,少主何不邀将军在甲板下赏月畅饮?至于其余贵客,由小的奉陪,一同观赏歌舞,可好?”


凤鸣暗赞罗登聪明,点头道,“好,就是不知道大将军意下如何?”


乐庭毫无异议,“那样最好。”


当即留下一群跟随而来的下属,和凤鸣等人上了甲板。


外面江风宜人,明月高挂。


侍女们摆好软垫和美酒美食默默离去,只余容虎等一干侍卫站在甲板稍远处,钉子一样侍立守护。


乐庭坐下,饮了一杯热酒,露出轻松神态,“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说话方便多了。我乐庭是个厮杀汉子,说话最讨厌绕弯,就直话直说吧。鸣王可知道自己被泰蚕利用了?”


“被泰蚕利用?”凤鸣愣住,惊讶地问,“难道他妹夫的事是假的?”


“泰蚕这个人虽然狡猾,但是其母死得很早,所以极为钟爱唯一的妹子。自从他妹夫出事后。泰蚕确实想了很多办法求人搭救,所以这件事,也不能说是假的。”乐庭转了另一种口气,沉声问:“但是鸣王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求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人肯伸手救他妹夫一命?”


凤鸣倒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闻言愕道,“是哦,怎么都没有人肯救他一命?”情不自禁伸手挠头。


不防备之下,暴露本来的傻乎乎面目。


乐庭还是第一次见识,天下闻名的鸣王片刻之中,从老成沉隐的俊朗睿智变化为坦率天真,气质改变之快令人惊讶,不禁莞尔,随即容色一整道:“鸣王有所不知,泰蚕妹夫这件虽然是小事,但是只要权贵插手,便是永殷国天大的事情。”


凤鸣更加惊讶,“永殷国天大的事情?”挠头的手也停了下来,“大将军不会是吓唬我吧?先说明一下,我胆子可是很小的。”神态十分可爱。


“看来鸣王并不了解永殷目前的内情呢。”乐庭解说道,“我永殷王有三位王子,从前最得宠爱的是大王子永逸殿下,但是不久前,永逸殿下太子位因为被废,所以目前的太子是二王子永全殿下。”


凤鸣听他的口气,似乎要开始说永殷的内情,赶紧非常配合地装出好学的模样,点点头表示明白。


其实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


永逸失去太子位,正是容恬那家伙搞的鬼,烈儿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不过现在烈儿和永逸如胶似漆,也算永逸在经过选夕选熊掌的痛苦抉择之后,得到了应得的甜头。


如果乐庭知道永逸失去太子位是怎么回事,会不会立即拔剑要了他的小命,以报效永殷国恩?


凤鸣一边心里打着小算盘,一边轻描淡写应道:“永全王子我听说过,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他现在当了太子,一定比从前更积极参与国事,”


乐庭叹道,“坏就坏在这积极二字之上面。”


“怎么回事?”


“一切的问题都从永全殿下成为太子开始说始。自从大王正式宣布,改立永全殿下为太子后,殿下一改从前作风,开始大肆收揽手中权力,试图掌控军政大权。”


凤鸣很不明白地问:“永殷迟早是他的,还用得着这样吗?”


乐庭反问:“西雷容瞳不是已被公认的继承人吗?为什么却要忽然起兵,夺取西雷王位?”


一句话说得凤鸣哑口无言。


权势王位,向来都让人丧失心智。


“现在大至都城,小至芬城这样的小城,都被卷入了王族各党纷争之中。”乐庭道:“上面王族权贵内斗,下面各地的官吏各自依附太子殿下和三王子殿下,当然也互相倾轧,斗个你死我活。鸣王不是永殷人,不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对永殷各地的影响有多大,单我管辖的这一带,最近就出了好几件官兵斗殴至死的事件。有什么办法?这里驻守的官兵将领,旧的多数是三王子永城殿下举荐,新的却全是永全殿下调派过来,双方好像有几辈子的仇恨似的,见面就分外眼红。我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只是尽量弹压安抚,结果呢?今天还是又发生了一桩。”


凤鸣听瞠目结舌,同时想起今天在芬城遇上那个“天外飞尸”,不用说也是卷入斗争的受害者。


这样官方斗殴,还闹到死人,那些驻守的官兵都不怕乐庭这个顶头上司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人各有派系,乐庭抓这边必然得罪那边,抓那边必然得罪这边,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管理地方的将军,别说永逸太子殿下,就连三王子也是得罪不起的,这种情况下,保持中立,不闻不问,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沉吟半晌,还是感到困惑地问,“那和泰蚕的妹夫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妹夫是永全或者永城王子的人?”


“他妹夫只是普通人,人家要修理的泰蚕,先从他妹夫下手打击而已。”乐庭直言相告,“泰家向来对三王子效忠,提出运送游子酒取都城进贡的人,却是永全殿下那边的人。所以只要鸣王插手这件事,等于插手两位王子的内斗之中。”


凤鸣这才恍然。


难怪泰蚕急成这个样子。但是即使知道泰蚕有所隐瞒,凤鸣却无法怪泰蚕分毫,给泰蚕天大的胆子,泰蚕也不敢一见面就把事情往永殷王族的内斗上扯,所以从头到尾,只能哭诉冤枉,而不提这些错综复杂的根源。


“他们两兄弟斗得这样明显,难道不怕被人知道?”


乐庭冷笑道,“知道又如何?哪一国王族没有内斗?大王年纪已大,多数国事交给了几位王子。从前有永逸殿下做太子,两位殿下都稍忌惮点,现在永逸殿下不在过问政事,两位殿下彼此不服,当然会越斗越凶。”说罢,低声道,“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是得到消息,知道泰蚕找上了鸣王求情。唯恐鸣王不知事情深浅,贸然插手,惹来麻烦。”


凤鸣回忆起白天被活活摔死在面前的男人,深为永殷发生的内斗惊心,小小芬城就闹成这样,整个国家不知还有多少人正为此无辜丧命。


烈中流说的对,哪次权贵争斗,没有无辜者的献血流淌。


像泰蚕的妹夫,就是被无辜牵连,但谁敢帮忙,无疑间接地表示支持三王子永城,日后被永全知道了,必然会遭来永全的憎恨。


难怪哪个权贵都不肯伸手救即将因为游子酒而被杀的无辜百姓一命。


政治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凭你一个不管无心还是有意的小动作,就给你硬安上党派政见之类的帽子。


越往下想,脊背越凉,凤鸣压低声音对乐庭感激道:“多谢将军坦言相告,我对这些竟一无所知。只是不知道将军对于永全永城两位殿下,比较倾向哪位?”


乐庭脸上鄙视之色一闪而过,淡淡笑道:“可以不选吗?本将军是由大王直接选派过来的,当年推荐我的,其实是永逸殿下。永逸殿下曾经有信过来,说日后若是遇上鸣王,要我照顾一二。”


凤鸣顿时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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