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有些人,费盛小心地引着路,忽然听沈泽川说:“今早侯爷出门,听说你也自荐了。”
费盛神色如常地说:“我见骨津伤势未愈,想替他随侯爷跑一趟。”
沈泽川看着路,没再说话。
待回了宅子,乔天涯便接了灯笼。庭院里还有骨津,轮不到费盛值班,他便自觉地回去了。
“主子晾着他,”乔天涯说,“只怕他会心生怨愤。”
沈泽川进入长廊时回了头,看那边的费盛已经转入洞门,他说:“我有心用他,他却未必看得上我。他在锦衣卫中的品阶于你只高不低,韩丞算是他背靠的大树之一。先帝暴毙前,他还是韩丞的左膀右臂,韩丞要杀他,总要有个理由,而这个理由,他来茨州数日,却始终没有对我开口的意思。”
沈泽川站定,对乔天涯微微一笑。
“他肯在阒都孤注一掷,原本就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策安。策安是离北王嫡次子,当时世子重伤,旁人都以为策安回去是要接替萧方旭的。费盛已经和韩丞起了间嫌,与其委曲求全,不如索性离开阒都,去离北另谋条出路。救命恩人这个身份,足够他在离北有个安稳。”
乔天涯对费盛有些了解,他说:“骨津如今负伤不便,他今日自荐,就是想要顶替掉骨津的位置。可惜侯爷是个硬心肠,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但是费盛早有准备,他对纪纲如此殷勤,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今日的自荐是种试探,他已经明白了萧驰野的意思,便把目光又挪回了沈泽川身上。
“这人有真本事,”沈泽川说,“比起骨津不相上下,如果真的弃而不用,就太可惜了。”
他们言语间已经到了庭院,骨津要安排人上菜,沈泽川让他等等。
“差不多该回来了,”沈泽川回身,“你去门口接一接。”
谁这一去就是半宿,萧驰野迟迟没归。沈泽川一直没睡,等到烛都燃了一半,才听着前头有动静。
萧驰野大步入内,却没有立刻进屋。他一身灰尘,在院子里脱了外袍,回身看着后边的人,嘴里却喊着:“兰舟。”
沈泽川的目光越过萧驰野的肩膀,看见晨阳和骨津搀着个人进来。庭院里不够亮,沈泽川竟然没有看出来这人是谁。
这人的袍子被挂得稀烂,底下的裤腿也破着口子,蹬着一双裂开的草鞋,腿上全是泥垢。人站不稳,全靠晨阳和骨津架着,嘴里说着胡话。整个人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沈泽川借着那微弱的芒,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什么,说:“余大人?”
那人浑身一抖,挣了几下,不可置信地从昏暗里窥探向前。他乱糟糟的头发里露着双眼,看到沈泽川,愣了半晌,随后吞咽了几口唾沫,嘴唇翕动,猛然间号啕大哭起来。
“累死老子咯!”余小再哭得声音沙哑,他不住地擦着脸,喊着,“同知!元辅没咯!我也要四!这一漏上东多西藏。活得太辛苦了!”
沈泽川随之一惊,跨出一步,沉声地说:“海阁老怎么没了?”
余小再喉间被哽咽声堵塞住,他想要回答,却尽是哭声。他哭得厉害,几乎要滑去地上,不断地摇着头,最终在那肝肠寸断里,声嘶力竭地用官话说:“元辅……元辅死谏无果……”
“先带他去平复片刻,换身衣裳。”萧驰野冷静地说,“骨津去跟厨房说,做些汤水送过来。”
那凄绝的哭声萦绕不散,沈泽川仍旧站在原地。任凭他有千百种猜测,却都没有料到海良宜会死。海良宜是阒都的定海神针,当年花、潘两党那样权焰冲天,他都能在内阁稳居不倒,如今李建恒一死,即便韩丞要扶持自家子嗣,海良宜也该是朝野内外首推的托孤大臣。
萧驰野扶住沈泽川的手臂,让他从木然里回神。萧驰野说:“我在猎场往西几里外的匪群里发现他的,他出阒都不容易,又在离开丹城后被土匪打劫,只能赤脚徒步往茨州走。他贴身带着信,是岑愈给你的。他知道阒都的消息,也知道启东的消息。”
余小再再入屋时,还是需要人搀扶。他饿得没有力气,在谈话以前,就抱着饭碗狼吞虎咽。他吃着饭,还淌着泪,像是赶着时间,噎得直咳嗽。待到饥饿稍缓,他才用干净的帕子闷了面,擦拭少顷。
“还能活着见到同知,万幸。岑大人的信就在我怀里,一路上贴身存放,生怕被土匪搜去。”余小再跪坐着,艰难地说,“万事开讲以前,我要先告诉两位,即将登基的新帝,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