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栋将头微微一歪,侧脸往下,看上去就像是依偎在凌枢肩头。
只不过他们两人的打扮又是如此不谐,反倒引得路过的人都多看几眼。
凌枢抽抽嘴角,想说点什么,又觉得陈文栋很难沟通,这会儿好不容易达成共识,他已经不想多生波折了。
兜兜转转,他们从上海逃出来,竟然还没离开上海多远,现在又要回去。
凌枢觉着,陈文栋的逃生之路,注定不会太顺利。
只是他没想到,这才刚刚坐下没多久,事端又发生了。
本该准点发车的火车迟迟未开,乘客们疑惑丛生,议论纷纷,列车员被问了几句就不耐烦,跟乘客吵起来,还差点动手,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样的混乱中,凌枢瞧见那些看热闹的乘客里,有人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吵架的两人上,而是四处张望,尤以看向凌枢这边的次数,最为频繁。
这时,火车终于开动了。
汽笛声中,由慢而快。
列车员和乘客的怒火渐渐平息,人群散去,凌枢却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因为刚刚东张西望的乘客迈步朝他们走来。
陈文栋想掏枪,却被凌枢按住。
他压低声音喝道:“你想打草惊蛇吗,万一他不是呢!”
陈文栋面色冷然,不掩杀意。
那人很快走到他们面前。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不是姓凌?”
凌枢:“您是?”
对方惊喜道:“太好了,您还记得滕老板吗,我在他手下干活,是剧院经理,上回何小姐的电影首映礼出了事,是您上前救了何小姐,当时我还让人出去给您买了跌打药!”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凌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剧院经理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何小姐准备息影了,我们剧院的收入来源就那么些,滕老板打算关掉几个,我就失业了,这两天回了趟老家,准备回上海再找找机会,您呢,您又怎么会在这里?”
忽然冒出来的路人甲有着他乡遇故知的谈兴,大有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架势,凌枢心里有事,实在没空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好意思,我这会儿还有点事,要不咱们回上海再聊?”
凌枢打断他。
“哦,哦哦,不好意思,打搅您了,那咱们回聊!”对方如梦初醒,连忙道歉。
剧院经理刚刚转身,却又立马转回来,手里多了把枪,直指凌枢身后的陈文栋!
凌枢正待反应,身体却已经被人用力一扯!
陈文栋居然想用他来挡枪!
说时迟,那时快,凌枢顺势往后一倒,抬腿飞踹,将剧院经理踹得后退两步,枪口偏了方向,直接开到车顶去了!
砰!
一颗子弹犹如沸水入油,轰然炸起整个车厢的鱼,所有人像之前那列火车一样尖叫起来,争相逃命。
不同的是,这次火车正在往前飞驰,一时之间根本不可能停下,更不要说跳窗逃跑。
众人只能往车厢两头跑。
但凌枢没法跑,因为剧院经理缠住他,两人在走道近身搏斗,转眼已经过了好几招。
利用凌枢当靶子的陈文栋根本没片刻停留,转身就往前面车厢跑去。
砰砰砰!
又是接连几声枪响传来,令人心脏跟着一下下直线上下。
对方到底是身兼多重身份的剧院经理,还是临时假扮搭讪的杀手,凌枢已经不想深究了,他现在只想尽快脱身,对方的手被他钳制住,凌枢抬起膝盖,将对方的枪撞飞,另一只手则一拳挥过去!
对方闷哼偏头。
凌枢自忖右手终究是失了几分力道,若换了从前,这拳下去定能让对方少掉几颗牙。
枪落在座位缝隙里,一时找不见踪影,对方只得继续赤手空拳与凌枢缠斗。
不知何时,满满当当的车厢竟已剩下他们两个,在稳速前进的列车里要一边打斗一边保持身体平衡稳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方显然没有凌枢做得好,不一会儿就已经连中几圈,连肋骨都被打断一根,口吐鲜血,连连后退。
凌枢毫不留情,步步紧逼,这种时候留情手软等于自找死路,他是打定主意要把对方摁死在此处了,见对方后退,又立马缠了上去,直接把人踹倒,又压了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忽然,对方手中亮光一闪,凌枢暗道不好,想要后退已是慢了半步,匕首近在咫尺,眼看就要插入凌枢腰腹要害。
砰!
砰!
两声枪响,来自前后两边。
枪声也有先后之分,前面的快一些,后面的慢几秒。
这两枚子弹,一枚打在对方后脑勺,一枚打在对方腿上。
剧院经理当场丧命。
凌枢却安然无恙。
他猛地抬头,又回过头!
江河站在前面的车厢,刚才杀手后脑勺那一枪显然是他开的。
而岳定唐则站在凌枢身后车厢连接处,他的枪法也称得上不错,但刚才自然是江河的一枪更有效果。
凌枢长长出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汗流浃背。
“我还以为没人来救了,这一下就来了两位,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危机一接触,他玩世不恭的本性又冒出来了,朝着前后随意拱拱手,就直接坐在地方,也懒得起来了。
“哦对了,陈文栋好像跑到前面车厢去了。”
“他死了。”江河道。
凌枢一愣:“成先生的人杀的?”
江河道:“我杀的。”
凌枢骇笑:“难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江河:“本来是,但我欠你一命,所以我不会杀你,而且现在也用不着杀你了。”
前面的,凌枢能听懂,后半句,他却不明其意。
江河也不多解释,先上前确认那名杀手是否真的死了。
列车上的乘警很快赶到,呵斥三人不许乱动,举起手来。
以江河跟岳定唐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什么麻烦,杀鸡不用牛刀,岳定唐甚至无须把岳家亮出来,江河混迹上海帮派,虽非青帮中人,却与青帮渊源颇深,只要把青帮名头表明,再说明死者的杀手身份,警察也不敢做什么,还得客客气气把三人请到休息室,等候下车时进一步确认身份。
直到现在,凌枢还有点懵。
“我怎么觉得,这一切结束得有点虎头蛇尾?”
他不是觉得脱离危险不好,但这场危机,似乎戛然而止,却给人留下巨大的疑惑。
成先生的人马,就这么不堪一击,铩羽而归?
岳定唐回答了他的疑惑。
“因为成先生的飞机失事了,在跟何幼安去香港的途中坠机,所有人,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