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宫。
这个名字一出来,许多事情就都有了解释。
东北如今是日本人地界,为何一个中国人能在那里畅行无阻,为何关东军会卖他面子,让他打理满铁在上海的利益,为何沈十七那样横行无忌,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对岳定唐也仅是多了几分客气,却对成先生如此战战兢兢,言听计从。
因为成先生不是成宫,而是成田宫。
一个日本人,才能让关东军将其当作自己人,而非带路捞好处的奴才。
也只有成田宫,才能让沈十七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老老实实。
凌枢还记得,岳定唐曾经说过,成宫虽然是生意人,国学造诣却很深,经常说起自己姓氏的来历,说自己是周武王的直系后裔,许多人都知道,成先生的血脉追溯上古,十分尊贵。
旁人只会当成先生生意往来,担心商人地位被政府里的官员看轻,才得强调自己的姓氏来历,但在几番接触之下,凌枢却不这么认为。
如今看来,他的猜测果然成真,只是这绝不是凌枢想要的结果。
“陈兄,事已至此,你拿枪指着我也无用,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谈什么?”陈文栋冷冷问。
“谈判。”凌枢笑了笑,随即意识到现在没开灯,就算自己笑得再有亲和力,对方也感受不到。
自己睡觉前,明明是把灯开着的,想必陈文栋进来之后,又将灯给关了。
“别动!”
陈文栋见他将手伸向台灯,立马出声喝止。
凌枢:“别紧张,我只是想开灯,穿件外套。”
陈文栋:“你最好什么也别做,否则我不知道我手上的枪会不会走火。”
凌枢叹了口气:“成先生的人既然满世界在追杀你,那么他们一定会切断你所有熟悉的联系人,你现在无论是找昔日兄弟,还是亲朋故旧,只怕都不靠谱,他们面上答应得你好好的,转头可能就会向成先生卖了你。成先生已经相信你就是那个叛徒,只有我,你觉得从我这里,还能找到突破口,和一线生机。”
陈文栋没有出声,但也没有反驳。
凌枢:“那我们就更应该放下成见,彼此合作。我虽然职位不高,但认识三教九流,黑白两道的人多,就算比不上成先生,帮你伪造身份,远走高飞,总还是能做到的吧?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岳定唐吧,岳家想救你一命,无须通过成先生,不对,是成田宫,这名字可真拗口!成田也许在东北和上海一带手眼通天,但离开这里,他在湖北,在四川,甚至出了国,去美国,英国,世界那么多,他还能把手伸到那里去不成?”
陈文栋许是站累了,他寻了张椅子坐下。
但这也意味着他的心防松懈一些。
凌枢冷得哆嗦,赶紧将被子裹在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陈文栋也没说什么。
“继续说,你要怎么帮我?”
凌枢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伪造身份,你的面容稍稍化妆,或者干脆伪装成为女子,很容易就可以离开上海,日本自然是不能去了,我建议你往东南亚,那里地形复杂,也多华人,适合你先安顿下来,欧美也不是不可以,但路途遥远波折,去了语言不通,你也未必习惯,岳家在东南亚有橡胶园,完全可以为你提供这样一条途径。”
陈文栋:“那你想要什么合作?”
凌枢:“答案,我只想要答案。沈十七是不是你杀的?”
陈文栋:“不是。”
凌枢:“那你到底是沈十七的人,还是成田的人?”
陈文栋:“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你确定你想知道?”
凌枢想耸肩表示自己的潇洒,一动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棉被,这个动作做出来非但不潇洒,反而还显得很傻,只得作罢。
“反正现在我的小命都已经被你捏在手里了,长夜漫漫,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也不为过吧。我不妨再给你一个消息,何幼安这两日就会启程离开上海,成田肯定与她同行,届时他的人肯定会有大半跟着走,这也是你离开上海的最好时机。”
陈文栋沉吟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我既是沈十七的人,也是成田宫的人,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成田派给沈十七的人手,听命于沈十七,沈十七让我跟着何幼安,当她的司机,方便就近监视她,后来何幼安跟成田在一起,我也就重新回到成先生麾下。”
他似乎骨子里有一股对成田的敬畏和恐惧,不习惯称呼成田的本名,提了两三次之后,又自然而然回到“成先生”的称呼上。
凌枢也不纠正,跟着他喊成先生。
“据我所知,何小姐只是一个电影明星,为何要监视她?”
“因为沈十七需要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自己不方便出面,只能交给何幼安,很少有人会怀疑到何幼安身上,她暴露在公众视线之中,最危险,反而最安全。”
凌枢挑眉:“比如让她将陈友华和肖俊的死亡名单交给江河?”
陈文栋看了他一眼。
目光锐利如刀,刀刀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