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颜珂毕竟不是叶子璐,又或许是突如其来地回去了一趟,让他找回了做“人”的感觉,找回了那个曾经横冲直撞、执拗坚强而无所畏惧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当他明白,自己发自内心地在抵触“回去”这件事的时候,那种坚硬的抵触就已经瓦解了一大半。
哪怕碰到最坏的情况,哪怕所有的事都要他从头开始——那也没什么。起码他还有个机会从头开始,回想起来,万一那天在车里赶上哪里寸劲了,真把他的脑袋当场给撞成个烂西瓜,那这个“从头”恐怕就得从投胎开始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颜珂又觉得自己也是很幸运的。
叶子璐合上手头的书,平静地说:“年底的考试让我错过了,我刚才报了明年春天的,正好剩下的时间,够我好好复习的。”
“怎么又想通了?”颜珂轻声问。
叶子璐呆了好一阵子,不知道从何说起似的,过了良久,才低声说:“我只是想,如果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推了我一个大跟头,以我的脾气,是肯定要跳起来跟他吵一架的——当然,如果对方是个施瓦辛格一样的大块头,我可能吵架的声音可能会小一点,或者去找人来帮忙。可是对方再怎样强大,也没有因为担心再被他推倒一次,就赖在地上不站起来的道理吧?”
叶子璐笑了一下,吐了吐舌头:“多丢人哪。”
当这些话被说出来的时候,是那么的轻描淡写,然而她想明白,却并没有那么轻松。这需要像某位“七次鄙夷自己的灵魂”的伟大先贤一样【注】,把自己当成一篇小说里面写的人,逐本溯源、深入浅出、掰开揉碎地分析一遍,概括出这个苍白的人像的性格特征、段落大意以及中心思想。
刨除掉所有不平不忿的自卑,所有偏颇失衡的自恋,以及所有莫名其妙的自命不凡。
颜珂终于还是没有问,他不在的这一天里,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却奇异地舒了口气,过程是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有了结果。
他觉得自己仿佛亲眼看着一个深陷沼泽里的人,奋力得不肯往下沉,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几次崩溃大哭,几次险些放弃,又几次爬上来一点,再陷落回去。
而现在,她终于抓到了那条救命的藤条。
叶子璐一直觉得,自己失败就败在了不能矢志不渝、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上,然而在颜珂看来,她其实已经做到了。屡败尚能屡战,这本身已经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哪怕她以后的“病情”再次反复,也有重整旗鼓的能力。
然而那些感慨在颜珂心里翻腾着,他却依然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只能把动容压在心里,独自体味着它造成的震颤的效果。
终于,他只是在空中拗出个奇异的造型,口吻颇不耐烦地说:“快把爷放下来,都干了半天了!”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跟叶子璐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卡住了。
然后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这天按理说,王劳拉考完试就应该回家了,可是直到半夜十一点,叶子璐已经准备睡觉了,她也没见到她的室友,打了两次电话,都是关机,叶子璐想了想,认为王劳拉那么大的一个人,在龙城也有六七年了,怎么也不会把自己弄丢了,也就不再操心,翻身睡了。
直到她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时候,才听见厨房里有动静。
叶子璐先是探了个头,瞥见一大把熟悉的长头发,于是也没在意,自己去了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清醒了一些,她才听见,厨房里传来的声音不大对劲。
叶子璐打了个哈欠走过去一探究竟:“劳拉,大半夜的你干什……”
这句话没能说完,叶子璐看着眼前的场景,硬生生地给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王劳拉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块磨刀石,正在那里磨家里那把常年也没人用的菜刀!
不知是不是叶子璐的错觉,她感到王劳拉眼睛里闪着某种绿幽幽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注】纪伯伦 我曾经七次鄙夷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第二次,当它在空虚时,用爱欲来填充;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五次,它自由软弱,却把它认为是生命的坚韧;
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