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严酷的成人礼。
三年的努力,需要最后的交付。学校考场外面家长多得几乎造成交通阻塞,打着阳伞的,拿着冷饮的,全都以一致的,焦虑而期盼的眼光往里望去。班主任在临把孩子们送进考场之前,组织着所有人站成一圈,人太多,所以大家不得不侧着身子,把手叠在一起,大喊三声“四班必胜”。
一声比一声大,连大门外的家长们都忍不住往这边多看了几眼。不大合群的谢一也站在人堆里,难得地跟着疯了一把,随后众人一哄而散,各奔考场,走过的,无论熟悉不熟悉,都在肩膀上狠狠地搂一下拍一拍,叫一句“加油”。
高二的时候,看着来去匆匆的高三同学,觉得高三像是一辈子都过不完一样,真到了毕业班,却觉得倒计时牌子就像是把时间都吃进去似的,恨不得再多挤出一天,现在坐到考场上,谢一反而心情平静了。
考完以后,谢一回寝室打扫好了卫生,整理了行李回家。他打开行李包,在最底下一层翻出了一张照片,上面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容。那是初中春游的时候班里一个有钱的同学帮忙给照的,也是谢一和王树民这么多年来唯一一张合影。
有人说,距离产生美,但是近距离产生感情。可是从近距离拉成远距离,这份感情却失去了禁制一样,疯狂地生长壮大。
卷卷苍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谢一的第一志愿是南方的一所大学,离家千里之外,听说那里终年难见雪花,校园里有四季常青的植物。他想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谢守拙和所有那些童年少年的念想,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谢一自卑,他自己心里明白。
一个月等待结果的过程是漫长的,别的同学在这样煎熬而无所事事的状态中,每天数着日历上的日子,对于出分数出结果的那天,心里既盼着,又怕着。
谢一一直在打工,他现在已经成年,找这种活干,比小时候偷偷摸摸的要容易得多,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的,去建筑工地帮忙,然后每礼拜在麦当劳当两次班,晚上去ktv做服务生。
就这么到了月底,几家欢喜几家愁。
老天终于开了一次眼,录取通知书到达的时候,他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回一中去领取,班主任在办公室挨个等着他们,把红色的快递给他,唏嘘不已,拉着他说了半天的话。
报的学校算一本,但不是名校,专业是调剂的,不过对于谢一来说,这个结果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全班二十六个人上了重点线,谢一排二十四,发挥稳定,成绩理想,连志愿都报的不错。
班主任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临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谢一啊,老师只能带你走这么远,以后就靠你自己了,人这一辈子,不要老是争强好胜,该服软的时候,就服个软,可是你自个儿心里头不能软,一软了,就好像是水桶底下漏了个洞,多小,那水也就都流出去了。”
谢一点点头说:“老师我明白。”
班主任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你自己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肯定有很多难处,不过你记着,怎么难也别放弃,你有第一回放弃,就有第二回放弃,我女儿是读心理学的,她们管这个叫破什么效应来着(注)……咳,没记住,隔行如隔山,老师觉得你是个有出息的人。”
谢一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他愕然地抬头看着这向来严厉而不苟言笑的老太太。
班主任笑了:“真的,老师活这么大岁数了,从来看人就没看错过,你肯定是个有出息的,记着这话,咱们打赌,十年以后,你回来咱们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