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良半夜里的时候,连滚带爬地闯进了路达的屋里。
路达还心事重重着,睁着眼没睡着,就被这一阵冲脑袋的寒风给吹得一激灵。
只见青良的脸色青得像个小鬼一样,被门槛绊了一个大马趴,四肢并用、形如王八地扑到路达床边:“我……我我我看……看看见……”
路达从床上撑起身体来,臭着脸皱眉道:“看见你死鬼老爹啦?”
“我……我半尿起来出去撒夜……不不不是,是半夜起来……”
路达不耐烦地道:“行了,我知道你怎么撒尿,到底看见什么了?”
“看……看见那个鲛、鲛人,他他他他不是人啊!我看见他在吃人肉,满嘴都是血,牙,那个牙!有这么长,一直戳到下巴上,吃的那真是人肉啊,我……我都瞧见脑袋了!”
关于鲛人是不是人这件事,确实有待商榷。路达闻言一挑眉,拿起他的尖刀,从床上翻下来。
青良深吸一口气,他说了出来,便略微冷静了一些,试图思考起来:“师父……长安呢?我们得先去找他……”
“不过就是一只鲛人,找他做什么?你还要吃奶么?”青良的思考显然没有得到路达的赞许,他瞪了青良一眼,推搡着他的肩膀道,“带路,我跟你看看去。”
两个少年蹑手蹑脚地出了屋,顺着青良的指引往后面山前的小河沟里跑去。
小河沟里面一直是活水,除了最冷的时候,一般是不怎么结厚冰的,尤其这几日气温稍微回暖,它便更是跟大海一脉相承,流淌得十分活跃了。
鲛人不怕冷,夜间便喜欢变回他本来的人身鱼尾模样,在河沟里面翻腾。
路达与青良躲在一块山石后面,探头望去。
这天的月光亮得诡异,果然,他们见到那眉目端正秀丽的鲛人正化身鱼尾在水里,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拿着一条大腿肉,啃得正高兴,观之令人毛骨悚然,简直就是个不知哪里跑出来的恶鬼。
路达见惯了鲛人的窝囊样子,猝不及防地见到这幅模样,登时吃了一惊。然而鲛人“啊啊啊”的窝囊样子毕竟深入人心,他只是惊了一下,并没有怎么害怕,反而睁大了眼仔细望去,这时,路达便看清了,鲛人附近的水面上正起起伏伏着一颗人头,大约是不好吃,被鲛人扔在了一边。
兽人少年目力极佳,屏住呼吸观察了一阵子,正好一阵水波涌过来,“哗啦”一下,将那颗人头浮到了月光下,路达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死人的尸体正是他那日见过的老疯子。
他经过了这一件事,仿佛心里骤然多开了几个窍,心事变重了不少,一眼认出,心里转了好几个弯。
稀奇的事并不是鲛人吃人肉,鲛人化鱼时,有那样的利爪与尖牙,若说他们是吃素的恐怕才奇怪。稀奇的是,这才和他说过几句话的老东西,竟然这么快就被人偷偷处理了。
此处靠近住宅处,这两日城防正紧,连青良都能撞见,难道巡夜的都是瞎子?
那就是……他们全都心照不宣。
路达想到此处,一拉青良,低声道:“走。”
青良从来以他马首是瞻,不敢说别的,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走出了好一段,他才听路达低声说道:“鲛人自然是吃肉的,他们那一支人本就不开化,每日生活在水里,叫海水把脑子都挤没了,以为投到了水里的东西就是给他们吃的,恐怕是把尸体当饭吃了,到了岸上他不敢,你放心。”
青良几乎让他给吓了一跳,他十天半月地也得不着路达几句问声细语的话,顿时受宠若惊得有点找不着北了。
路达只是随口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心不在焉得很,其实没往心里去,一路也不管青良,就这么心事重重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那个人已经死了——路达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那还有什么可摇摆的?那不过是个莫名其妙、疯疯癫癫、随意就能被处决掉的老疯子,听信他的话还能有对的?
因为这么一个老东西,跟师父首领他们生出嫌隙来,这不是脑子有毛病么?
仿佛上天给他指了这么一条明路,路达觉得自己忽然就想明白了。
他辗转反侧良久,一旦打定了这个主意,心里就像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顿时雨过天晴豁亮,翻身躺下,这回一觉睡到了天亮。
华沂派出去的人去了几日,城门便关了几日,城防加倍,城门一天便换三回班。
好在这个冬天他们食物充足,人们冬日里没什么农活,打猎也少,偶尔出海,强壮的少妇和亚兽也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