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裂开了一条大口子,一个老家伙不小心掉了下去,险些摔了个半死,他急切地想要爬上去,可苍老的手才伸到裂缝上,便一个驮着人的兽人不小心踩了,几百斤的巨兽一脚上去,他连骨头都要碎了。
老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混乱中终于有人听见了他的声音,一个少年急切地弯下腰,说道:“快!我拉你上来!”
可是老人还没来得及把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递给他,又一波的震动便来了,大地扭曲着,裂开的口子碰撞又合上,被夹在里面的人就像是被捻在指尖的虫子,拼命地挣扎,又轻易地被捏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场吓得呆住了,连哭都哭不出来。
一个亚兽背的大锅不小心从肩膀上滑了下来,正好要砸在少年头上,少年眼前一黑,慌张得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一只没长成的细瘦的孩子的手一把揪住他的后颈,往下一使劲,把他拽了个趔趄,大锅就“咣当”一下砸在了地上。
路达满身尘土,狠狠地“呸”了一声,犹不解恨,跳着脚地大声道:“废物!”
少年正是洛桐那个神奇的宝贝儿子,不知怎么的,又和他阿爹走散了,此时眼泪汪汪地看着路达,说道:“我不叫废物,我叫青良。”
路达伸手推搡了他一下,充耳不闻地说道:“废物,还不快跑,等你变成个死废物!”
小奴隶说完,想回头找长安,可是人潮混乱得不比受惊的马群强到哪里去,他连长安的头发丝都没看见一根。
两个孩子只能顺着人群一通乱跑,期间听见洛桐在远处大声喊“青良”的名字,少年哼哼唧唧哭哭啼啼地答应了两声,然而他怀疑连自己身边的人听不见,更不用说他阿爹了。
长安并没有在很远的地方,他听见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立刻反射性地闪到了一边,他们将要离开山谷,没想到在窄小的出口那里,反而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一面的山壁几乎是塌了,险些把路也挡住,人们只能踩着坑坑洼洼的大地,冒着随时要被砸死的危险从中间穿过,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长安这样快的反应。
他听到一个女人的惊叫,才一回头,便有一道灰影从他身边扑了出去。
巨兽咆哮一声,一口叼住女人的衣服,把她腾空甩了出去,那落下的巨石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后背上,长安的手一紧,仿佛听见了骨头折断时的那声响动,巨兽哀鸣一声,以不正常的姿势被压倒在了地上。
他的脊梁骨断了。
女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巨兽的大头垂在了地上,眼睛似乎无力地闭了一下,然而下一刻,又勉力睁开,接着他原地化成了人形,正是吉拉。
吉拉眼睛里冒着火似的看着他的老婆和孩子,像是要把他们看出个洞来,带着无比绝望的眷恋。而后他嘶声喊道:“带他们走啊!谁来带他们走啊!谁……啊!啊!啊!”
他喊得脖子上青筋凸起,简直在用他最后的生命嘶吼。吉拉拼命地抬起头,尾音嘶哑到了极致,接着便发不出其他的声音来,于是两行浑浊的眼泪,就顺着他布满灰尘的脸颊上淌下来。
又是一批石头争相落下,长安大步上前,一把将阿芬的头按低了下去,弓起肩膀,将拿着刀的手横在她怀里的孩子面前,也许是太混乱,也许是马刀上的煞气和寒意让小婴儿不舒服了,他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
阿芬不知是不愿意,走还是真的站不起来,膝盖是软的,长安几乎是粗鲁地将她拖了一路,两个人身上都落了不少沙烁和细石,虽然都是小东西,掉在人身上也扎得人生疼。
阿芬被长安拉扯着,除了紧紧地抱着她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了,膝盖东碰西撞,她连路也走不稳,长安只得将她扛了起来。
大石头接二连三地从山岩上往下滚落,很快堵住了他们的退路,阿芬却依然不依不饶地扭着头,始终是向后,却终于连吉拉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她的眼睛就像是被那些尘埃糊住了,一瞬间失了光泽。
剩下的人逃出了山谷,仍然是一路疯跑,越跑地势越高。
逃命激发了活着的人们的潜力,他们很快跑上了一个山坡,直到此时,已经跑疯了的人才停了下来。
一条往山下流淌的比往常都湍急的溪水挡在人们面前。
长安这才轻轻地把阿芬和她的儿子放在地上,阿芬整个人都是愣愣的,长安试探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毫无知觉。
他于是闷闷地蹲在女人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吉拉是为了他的女人和儿子死的,如果他不扑过去,那些石头就砸不到他,长安心中隐隐似有动容,他却不明白。
他总是记得小时候一直和哲言打交道的首领有三个老婆的事,总是记得木匠提起他的老婆时那样痛恨又恶心的眼神。他只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为了做那事生孩子,却还从没有见过,什么叫做生死相依。
索莱木跟山溪带着一批男人开路,搬起平整的大石头,一边走一边放在水里,供后面的人通过,在溪水的另一头接应着。
人们七手八脚地先是把年幼的孩子一个一个地送了过去,随后开始相互扶持着渡水,而就在一半的人还没有通过的时候,那水流便湍急得叫人着急起来。
很快,前面人放的大石头都被埋在了水下,那一头,索莱木吼破了嗓子,破锣似的在对岸一个劲地催,叫人快一点再快一点。
长安皱眉往那越来越湍急的溪水上看了一眼,轻轻地推了阿芬一把:“我们要过水,你把孩子抱好,我背你。”
阿芬被他一推,定定的目光一转,像是干枯的石像突然活了过来,她并没有哭,也流不出眼泪来,却只是歇斯底里地大声尖叫起来,要把她胸口所有的气都给喊出去一样。
然而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嘶吼的声音,却高不过山崩地裂,高不过生离死别,甚至高不过身后那湍急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