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密约……终究还是被毁了。
半崖与碧潭偷偷商议,近百年间,朝政一直是密宗的人把持,按理颜家人早该交出权柄,先前密约还在,铁律规定三大教宗不得因此发生冲突,而朝中首辅,一个教宗最多能连任两回,此时密约毕竟已经作废,颜甄又权倾朝野,万一他到时候赖账,该如何是好?
执叶大师更是张嘴闭嘴念诵经文,每日吃喝拉撒连房门都不出,也不知在屋里参什么禅问什么道,一副即将飞升的仙风道骨模样,大乘教宗教众更是或有意或无意地避开与其他两派人的接触。
大乘教宗向来超然物外,执叶大师认为,到了自己这一代,修行的时间本来便已经极少,被各种俗世所累,不得清净,眼下局势未明,密约终于不再,总算能缓一口气,往后退上一步了。
玄宗密宗借国运之时未曾与大乘教宗商议,因为密约规定,三教宗中两者达成共识便可以便宜行事,剩下一派需要服从多数人的决议。大乘教宗最讲因果,执叶大师当日听说一根木棍断成两截,一截竟打翻了山灯火,便知道当中存着不祥之意,如今密约被毁,也正暗合了那时横扫开颜怀璞发髻的另一截树枝寓意,岂非是天命么?
自觉看透天命的执叶大师正苦苦思索,如何将大乘教宗在这场动荡里保全下来,幸好密约被毁,叫他少了一道约束力。
而广陵婆和邹燕来两人凑在一起更不必说,邹燕来毕竟是密宗出身,如今又在颜甄和白离两人中间跑,心思九窍玲珑,隐隐瞧出玄宗的想法,心中懊恼,几日间,原本与他亲密无间的张之贤竟也疏远起来。
可见当初订立密约的那个无名氏,不但通晓阵法各种复杂算法,更是个不世出的奇才,竟一眼窥破这些人各自心胸,想出这样一个约束三足的法子,才将三大教宗无数年代代相传地保存下来。
这本是为了将三大教宗收为一条心的大周山会盟,便这样以当中各路人各怀鬼胎地回去告终,而从始至终,那位神秘的魔君竟未曾露面一次。
十五日后,会盟散了,各地战事愈演愈烈,皇帝下旨请教宗出面,咬牙切齿地将拨出款项,打算启动大陆上最后一道防御,各怀鬼胎也没办法,只得暂时各自回去,准备报国参战。
玄宗碧潭已经先走一步,主持九鹿山大小事宜,而半崖真人则要负责领剩下的弟子回去。
谁知才过了大周山口,走过东越诸多山脉,远远地便见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往这边踉踉跄跄地走。半崖有恃无恐,尽管临走收到了来自邹燕来的警告,也颇为不以为然。
修道者和普通人不一样——不要说以一当十,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足以接引天雷,翻山动地,哪个不要命的山匪敢来劫他们的道?
半崖并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邹燕来到底没有告诉他,密约不在了,到时候鹬蚌相争,密宗带魔君兜底这种事并没有什么损失,他到底还是向着密宗一派的——然而即便知道了对手是施无端,恐怕半崖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施无端是祸患,当年要除之而后快,半崖本人认为斩草虽然应该除根,然而若要他相信这草根有一天会骑到他头上来,半崖真人还是想也没想过的。
瞧见流民,半崖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看着这些人衣衫褴褛,沿途乞讨的模样十分可怜,玄宗又以大义为教旨,便率先将路让出,解囊与他们一些吃食和钱财。师叔已经这样了,门下弟子立刻争先恐后起来,一个个唯恐自己兜里有钱似的,由于他们人数众多,那些个接受善举的流民险些忙不过来了。
两方面的人交汇之后再擦肩而过,方才的流民的破衣烂衫里个个兜了不少财物,有一个山羊胡的更是夸张,干脆坐在路边数起钱来,不肯走了,最后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返回来,生生拽着耳朵给拉走了。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很快便被玄宗弟子们忘却了,他们开始进山,然而直至到了山谷,突然发现不对头起来——那山谷间竟没了路,四处是山壁,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回过头去,竟连来路也不知何时,被一座山挡住了。
山间雾气四起,遮天蔽日,四下陡然模糊了起来,半崖心头一惊,冷汗涔涔,竟不知何时何地开始便进了别人的阵中。
此时,极远的地方一座山顶,一个白衣人盘膝而坐,双目微闭,额间隐约有一朵花的痕迹——正是白离,他脑袋上飘着那咕嘟咕嘟的布片人,只见那布片人忽然腾空而起,像条鱼一样在空中一拱一拱地往上“游”,越游越高,随后瞧见了什么似的,一个猛子俯冲下来,在白离耳边“咕嘟咕嘟嘟”起来。
白离睁开眼,站起身来,笑了起来——他不管笑得如何轻柔,那双从不曾弯一弯的眼睛都叫人不寒而栗。连“咕嘟”也飘远了些。
“玄宗真是不顶用,竟然这样容易便入他的套了。”他口中说着,转眼间人如飞影,已经到了半山腰上,“走,与我去瞧瞧他。”